琰琰骑在秋意肩上,隔着几层人群,高声起哄:“整死他,整死他!”
愤怒的群众七手八脚抓住那赖皮洋人,喊着吼着要把他丢到江里去。
沃尔特吓得魂飞魄散,只能答应停止查验,乖乖在赔偿协议上签字。
朗华在药帮里奔走的两年还算踏实,但他不安于此也初见端倪。那时花纱局有个平价供应站,每人每月一次,凭身份证,可用六七成的市价买到一丈五尺的粗布。每日清晨,朗华都要去那里排队买平价布,他靠着一众朋友邻居,借来他们的身份证,大量买布,再转手卖给别人。
我和秋意对这种倒把生意不以为然,可是温琰却很愿意帮朗华排队,反正大家都在挤,职员们太忙,从不查验证件与人是否匹配。当然她也不肯吃亏,虽然关系好,但工钱算得明明白白,两人在这方面真是志同道合。
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事变后,因失去上海、东北市场,药材行业大受影响,朗华离开药帮,开始在重庆的百货市场里钻进钻出跑生意。衬衫、丝袜、肥皂、化妆品……什么东西走俏他卖什么,有时赚有时赔,就在这赚赚赔赔里,朗华学会了如何打听消息,捉摸行市。
我对他的买卖不了解,也无兴趣,终归觉得不是个正途。可如今的世道,小老百姓怎样才算走正途,我也答不上来。
民国二十二年,成渝公路正式通车,朗华来往于两地,要么去四川进货,要么去抛货。初秋,他生日,十八岁,我和琰琰、秋意约好给他过寿。
一放学,我立刻去买寿桃包、芝麻圆子、面、调料、红鸡蛋,做好准备,等寿星回家,给他惊喜。
谁知一直等到晚上□□点,朗华依旧不见人影。
琰琰说:“他可能在成都还有事。”
秋意说:“没有啊,张婆婆看到他下午回来过,四五点又出门了。”
琰琰暗暗瞪一眼,笑道:“他不晓得我们要给他庆生,肯定找朋友喝酒去了。”
秋意愣了愣,跟着附和:“哦,对,朗华每年都记不住自己的生日。”
原来,关于我对朗华的那点儿心思,琰琰和秋意已经达成默契,心照不宣了。他们越安慰,我越觉得难受。
当时年纪小,喜欢谁,怕被人知道,怕人笑。而琰琰和秋意为了保护我的自尊心,不去点破,也从未以此调侃。
这晚夜深,终于听见巷子里传来朗华的声音,由远至近,我对他那么熟悉,他的脚步,他的笑意,他的叹息,别人不曾留心的,于我而言却了如指掌。于是我忙爬下床,看看钟表,还不到十二点,还来得及。
我打开窗户,想祝他生辰快乐,福寿安康。
他显然醉得很,而且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我看见朗华拥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打扮得尤其时髦。
我心跳忽然加快,仿佛做贼一般,立刻躲到窗帘后,不知在害怕什么。
分明很想逃避,可是忍不住的,我悄悄撩起帘子,望见他们举止亲密,说说笑笑,来到家门前,朗华几乎站不住脚,半个人靠在女子身上。她一边摸他口袋,一边嗔怪,朗华用力掐她的脸,女子摸到钥匙开门,两人歪歪扭扭进屋,隐约看见灯亮了会儿,不久又熄灭了。
我背靠墙壁蹲在窗前,抱住冰冷的膝盖,脚边的月光被窗帘纹络分割破碎,如同我隐晦而不能言说的心事,狼狈地打翻在地,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平价布供应办法是1942年实施的,为了情节需要把它挪用了。
第7章
温琰十二岁来初潮,那天一觉睡醒,发现裤子后面一滩血,知道是女人的月经,新奇又无措,赶忙告诉了青蔓。
青蔓从家里抱来好多盒新式的卫生月经布,教她用。那盒子上印着“KOTEX”,外国货,一盒十二只,以药用棉花和纱布制成,与传统月经带不同,用完即可丢弃,不必反复清洗。
“你有没看过胡适之先生写的《女子月经布之研究》?”青蔓道:“这个就是他说的经布中最佳者。”
温琰挠头,问:“是不是很贵?你给我拿这么多?”
“不要钱,人家送的,我那里还有很多,你用完跟我讲。”
温琰一听,立马来了兴致,好奇地追问她是谁送的。青蔓支支吾吾,脸颊浮现羞赧的绯红,没好气地告诉她,还能有谁?朗华卖过这玩意儿,顺带送给她一大箱,两年都用不完。
温琰笑得前俯后仰,能够想象青蔓从朗华手中收到这东西时的脸色,必定精彩纷呈。
随初潮到来的,还有日渐明显的胸部发育。温琰懊恼,想不明白,自己那两颗小小的、硬邦邦的青脆李,怎么就长成软绵绵的水蜜桃了?跑步时晃晃荡荡,可真难受。
她不好意思面对身体的变化,长到十三岁时,高挑饱满,婴儿肥,不像同龄女学生那样干瘦干瘦的,温琰圆润,如雪花膏广告里的女郎,白缎子似的皮肤,泛着一层粉红的气色,发育得很好。可她因此总想掩盖隆起的胸部,甚至穿上了天乳运动后就不再流行的小马甲,把□□束成平板。
有一天,秋意约她看电影,天热,坐下没多久,温琰感觉呼吸不顺,胸腔勒得过于压迫。没一会儿,她略微用力吸气,没想到马甲前片缀的纽扣突然全部崩裂,在衣裳底下解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