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会说出来。
“都这样,别说这些话了,越说越让人难受。我们老两口也给岁岁备了点东西,干脆在这里说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
青州有间宅子又大又宽敞,离我们俩住的地方不远,又靠近府衙,我们寻思着宅子不错,要价也不算太贵,就把这间给买了下来,以后是租给别人,又或是怎么样都成。还有一些地和我们这些年攒的一点银钱,别嫌少。”
太婆这些年攒的银钱不少,花出去也不心疼,反倒是怕祝陈愿嫁妆不够多,尤其知道定亲的是个状元郎后,这忧愁就更明显。
“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陈欢连忙说道。
在屋子里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外头陈怀几人跟着祝陈愿一起去了食店,今日立秋,街上人人都带楸叶,花样还都不一般。
食店里面叶三姐已经来了,正在忙着和面,和旁边的叶大娘说话,语气听起来十分轻快,连背都挺直了不少。
她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祝陈愿过来了,正想转过头行礼,却看见了祁秋霜。
在那段晦暗的人生里,叶三姐永远也忘不掉是她把自己拉出来,赶紧擦干净手上前行礼,声音激动,“小娘子你来汴京啦!我…我…”
她这个人没读过什么书,说话也不太会说,本来想感谢的,结果又说不出好听的话来,支支吾吾地憋到自己满脸通红。
祁秋霜扶她起来,打量着她这个人,比起一开始送叶三姐过来汴京的时候,明显气色好了不少,脸上也长了肉,衣服不是那副骨头架子似的挂在身上,更要紧的是,看着高兴了许多。
“我是有要事来的,顺道过来看看三姐你,现在看你这模样,我也放下心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成。”
叶三姐连连点头,“我会的,还是多谢小娘子,你的恩情我一点也不敢忘记,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祁秋霜很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做份菜吧,我喜欢吃,这就算你报答我了,以后在这里好好干,我们之间就两清了。其他的不用再说了。岁岁,你不介意我用你的菜做人情吧。”
“什么呀,三姐你尽管用好了。”
她这个人最烦挟恩图报的,她救人看心情,而不是看能从被救的人得到什么意思,那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叶三姐不敢拒绝,她擅长做鱼,正好今日有做鱼羹买来的小鲫鱼,可以做个酥骨鱼。
小鲫鱼都已经处理干净了,用些黄纸把鱼身上的水给吸干,找了棒子挂在外头晾半个时辰即可。
在这空闲的时间里,叶三姐洗干净并烫好箬叶,把要用的油、黄豆酱、橘皮等料全都调成酱汁后,外头的鱼拿进来,放到烧热的油锅里炸,炸鱼时火一定得小,油一定得热,不然容易炸焦。
炸好的鱼包上箬叶码在砂锅里,倒上酱汁和清水,焖上一个半时辰便可。
等鱼羹做的差不多,酥骨鱼也能出锅了,叶三姐挨个夹出来,整齐地放在盘子上,给在外间做的几人送去。
祁秋霜伸手接过道谢,并说道:“有劳三姐费心了,我尝完这鱼后,你就不再欠我什么了。别挂在心上,反正以后你也不回明州了,在汴京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谢,多谢小娘子。”
叶三姐低着头,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么多年难熬的日子里都过来,之后只会越过越好。
“好了,三姐你先去忙吧,你们尝尝三姐的手艺。”
祁秋霜给祝陈愿夹了一筷子,自己夹了一条直接咬掉半个鱼头,酥骨鱼妙就妙在鱼刺酥软,不用吐刺就能直接咬碎下肚。
鱼头她不爱吃,吐了出来,咬了鱼肚子,上头刺不少,嚼的时候皮脆肉嫩骨软烂,一点硬刺都没有,酱汁完全煮到鱼身里,橘皮的酸,黄豆酱的鲜香可口,豆豉的咸中带甜,数十种调料的混合,让这酥骨鱼味道十分丰富,回味无穷。
祁秋霜吃得满意,陈怀两兄弟也不遑多让,嘴巴和肚子都满足了。
现在食店有了叶三姐后,祝陈愿就开始慢慢脱手,至少之后如果她去了别处,这里还是能开下去。
蓑衣晚间她领着几人四处转悠,从南走到北,最后回去的时候,只剩下她和陈茗。
至于另外两个人,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不到很晚是不会回来的,至少祝陈愿睡着的时候,祁秋霜也没有回来,第二日早上才看到她躺在床上。
这日祝陈愿除了带几个人东游西荡,就是四处吃饭,玩了个痛快,以至于回来的时候大家倒头就睡。
等隔日早上,她是被陈欢的敲门声给吵醒的,睡眼惺忪打开门,门口塞过来几件衣裳,还有陈欢扔下的话,“赶紧把衣服换上,等会儿你林婶几个就要来了,到时候看见你还睡着,像什么样子。”
虽然换定礼的时候根本不用见面,但万一人家要是过来看她,没起床总归不好。
一听到这话,祝陈愿倒是清醒了,她揉揉眼睛,昨日玩得太高兴都忘记了,捧着衣服坐在铜镜前面,还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真的要定亲了?
看着镜子里嘴角微微上扬的自己,好像是极其欢喜的,默默换上衣裳。
“生辰快乐,还有恭喜你定亲。”
祁秋霜把自己备的生辰礼从边上掏出来,是一块佛牌,她从床上起来,走过去抱住祝陈愿,将佛牌带在她身上,低声地祝福,“希望岁岁以后无病无灾,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琴瑟和鸣。”
“谢谢阿姐。”
“好了,我帮你梳个发髻,正好配你这件衣裳。”
祁秋霜帮着她梳了一个妆发,两人在房间里打闹了一会儿才出去。
厅堂里太公太婆坐在上位,陈祁和陈欢分并两排,再是陈怀和陈茗,俱等着那扇门被敲响。
一群人今日都换了簇新的衣裳,看起来都格外光鲜,主要还是不能让祝陈愿未来婆家看不起。
“岁岁你先坐下来,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到时候大方一些就成,不用说什么,你要是有哪里不满意的,悄悄跟你阿娘说。人若是来了,你就先去后头避一避。”
太婆语重心长地嘱咐,女儿家姿态还是得高一些,上赶子不成。
等外头门被敲响,祝陈愿还来不及说什么,被赶了回去。
祝清和跟陈欢整整衣裳,出去开门,外头站的就是今日容光焕发的林颜,还有一旁笑意浓重的裴恒昭,以及一个穿珠戴翠的媒婆,并小厮挑着几个箱盒。
“快些进来。”
陈欢满脸堆笑,赶紧请他们几个进来坐,林颜一口应下,让媒婆走在前面。
而裴恒昭一进去,感觉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过他还是一一都行过礼后,才落座。
等陈欢介绍过自家人后,林颜挨个喊过,环视一圈正色道:“之前两个孩子都已经相看过了,今日我们便不用再插钗了,先换定贴再换定礼?
老太太你们几个也晓得,我家大儿这岁数有些大了,我是日夜替他操心,一时有了合心意的小娘子,就忍不住快了些,并非是我失礼数,莫怪莫怪。”
“我知道的,左右都通了气,就按你说的来。”
太婆年纪大,又是长辈,由她发话最合适。
二者便交换了定贴,上面写着官职、年纪、宅舍、金银、田土,双方看了后都有点咋舌,不过两边还是很满意的。
之后便全凭媒人口舌,说是算的二人八字相合,在今日定亲是个好日子。
等到了快晌午,才换定礼,裴家备的丰厚,光是绿盝便有十盒,里面装着珠翠、金器、首饰等,头盒为礼书。
祝家回的七宝巾环、彩色缎匹、鞋袜女工、四条金鱼,箸一双,葱两株,这叫回鱼箸。
媒婆没做过这么好说话的亲事,当即也喜气洋洋地说道:“怪不得我今早就听见喜鹊在叫,原是应在这上面,小娘子和小郎君,是天生一对地就一双。这以后定亲了也必然如漆似胶的。”
好话大家都爱听,这媒婆得了不少赏赐,最后笑着走了。
林颜两个留下来说话,没了媒婆在场,她说话都随意了些,“老太太,阿欢,我呢,晚间在丰乐楼定了间厢房,一是庆祝我们两家结好,这以后就是亲家了,二是今日是岁岁的生辰,正逢大喜的时候,得办一场。到时候你们可都得赏脸过来,我让含章再好好认认亲戚。”
“成,亲家,你怎么说都行。”
陈欢拉着她的手笑面如花,终于将婚事定了下来,心里这块石头都落地了。
边上太婆和陈祁围着裴恒昭,一个问读书累吗?一个问喜欢吃什么?
直把裴恒昭说的不好意思,眼睛一直往大门看去,可惜他看花了眼,祝陈愿都没有出来。
高兴之余又有些失落,生辰礼只能晚些再送出去了。
他们走后,陈祁赞叹道:“这孩子风度学识都不错,岁岁算是找了个好人家。”
太婆也接话:“确实,我瞧着心里就喜欢,这颗心能放下来了。”
他们坐在这里拿着定贴定礼细看,又把祝陈愿给叫了出来,让她自己看看,打趣得她都不好意思起来。
心里欢喜,嘴上却不落半分。
晌午后,几个长辈都跟她说了生辰祝福,又送了不少东西,陈怀和陈茗昨日就送了东西,出去玩的银钱也全都是他们两个付的,今日就空着手说了几句好听话。
陈欢说到一半,想想是她在这个家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礼,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抱着她。
晚间很快便到了,祝陈愿一想着要见到裴恒昭,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可能是这次真的名正言顺了。
林颜定的包厢在南北天井的交界处,蜡烛和灯笼照得四周烛光晃耀。
“来来来,大家快些坐下,让我先祝岁岁生辰快乐,以后万事平安。我让他们上菜,今晚我们几个亲戚好好聊聊,让小孩都坐那桌去。”
林颜见他们进来立马上来迎接,挨个喊称呼,看到祝陈愿,连忙牵着她的手说吉利话,很是亲热。
裴恒昭也一一喊过去,而后他看着祝陈愿,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只是人多眼杂,不好说话。
陈怀今日都憋着一天的话,上前就揽着裴恒昭,按着他坐在主位,眼睛骨碌碌转着,“含章,首先恭喜你中状元,你是不是得先喝一杯,来,我给你倒上。”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裴恒昭又不好得罪这未来的表哥,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来,这第二杯敬你今日和我表妹定亲,这是件大喜事,你总得喝一杯,不然还以为你心里不痛快。”
陈怀一脸坏笑,给他又倒上了满满的一杯,裴恒昭斜睨了他一眼,还是喝完了。
祝陈愿想说些什么的,被祁秋霜按住,“你忘了自家姑爷定亲和成亲时被灌酒的样子了,你要是开口,陈怀他们两都得笑你。”
这也是陈家的传统,有个酒袋子陈父,底下的小辈也有样学样,酒量练的不错,所以每到嫁娶之事上,这外来的姑爷都得被灌酒。
她只能默默看着,一字不发,要是实在做得过分再说。
陈茗也不甘示弱,上前捧了一杯酒敬裴恒昭,“来,含章,这杯我敬你。”
一人一杯,菜没吃多少,酒却灌了不少在肚子里,裴恒昭看着除了脸红了些,一点醉意都没有。
两人放弃了敬酒,知道这小子喝不醉后,也就没了意思,转为吃菜。
只有裴恒昭自己知道,他应该有些醉了,眼前天旋地转,只是在强撑着。
外头忽然有了爆竹的响声,在夜晚听起来很是响亮,有人群的叫喊声,一大帮子已经吃完饭的人都出去看热闹。
祝陈愿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看见裴恒昭站起身脚步不稳地走过来,在一片混沌中拉住她的手。
不等她说什么,裴恒昭好似突然变得正常一般往边上走去,那里有个漆黑的角落,没人会留意这里。
一走到这,他浑身的力气慢慢卸了下来,整个人撞倒在祝陈愿身上,护着她的头,把她挤在角落里,来不及惊呼。
目光所至全是黑的,祝陈愿只能感受到裴恒昭趴在她身上,时不时呼出的酒气喷在脖子间,带来一片凉意。
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快醉了,热气一直在往脸上蹿,试图推开他,却发现跟一堵墙一样压在她身上。
“我好想亲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