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螃蟹都拆件了,蟹壳虽然还在,却无需咬碎,只用对着蟹腿吮吸,里面晶莹剔透的蟹肉便会跑到嘴里来。
蟹肉特别软,很是爽滑,又没有腥气,盛放蟹生的酱汁里光是料便有数十种,麻油的香,水姜的辛,茴香气味浓烈,加上醋酸,蟹肉尝起来酸中带甜。
要是尝到满满的腹膏,凝结后的膏黄,吸足了酱汁的咸香味,尝起来口感软糯又绵密,口舌生鲜。
一时亭子里只剩下吃蟹的声响,没人再说话,直到炭火的烟气冒上来,随之而来的是灼热感。
宋嘉盈坐得近,往边上靠,拿出帕子擦擦嘴巴,挨着祝陈愿笑道:“季夏时候还烤火的,也怕是只有我们了,都不嫌热得慌。”
“这才叫有趣。”
褚小满一本正经地说,转头自己绷不住,笑了出来。
反正最后就是这一群人,各自挑了自己要吃的肉片或是菜蔬,找了个地方烤起来。
“你往边上让让,也不嫌挤。”
“我要吃羊肉片,你们谁还要?”
“这猪肉的看着才好吃呢。”
大家围在边上,七嘴八舌地说着,乱哄哄的,可亭子里溢满了快活。
暮色四合,晚间的风比午后要来的大,烤肉时倒没有想象的热。
裴枝月握着签子,将肉片放到铁架,撅着屁股凑进去,看得极为认真,另一只手还拿着好几根肉脯,时不时往嘴里塞。
一等到肉片发出滋啦的声音,往里卷起来,她就赶紧拿过来,放到嘴边使劲吹气,迫不及待地将肉片塞到嘴里,两颊鼓起来,使劲咀嚼。
自己烤的肉就是好吃,她眯起眼睛,坐在椅凳上的双脚晃荡。
馋得祝陈勉没烤到满意的时候,还是拿起来吃掉了。
大家各烤各的,在炭火的熏烤之下,肉的香气浓烈,徐培风真没有说谎,他这个第一次烤的人,手生,肉都烤焦了不少。
不过人鬼点子多,巡视了一遍,最后盯上了褚长隐手里的烤肉,秉着兄弟不坑白不坑的心态,趁着他转头说话的时候,一把夺了过来,忍着烫三两下塞到嘴里,赶紧跑开。
“徐培风!你还有文人的骨气吗?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褚长隐面色清冷,可说出口的话都压抑着怒火,他辛辛苦苦烤好的肉!被这个无耻小人摘了桃子。
“那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吗?”
徐培风烫着了,只能大着舌头回道,在看见他撩起袖子准备过来的时候,赶紧跑开。
在大家全都看热闹叫好的时候,祝陈愿的眼前多了一串烤好的肉片,她抬头,是裴恒昭。
他拿着肉片递过来,装作一点也不在意地说:“尝尝我烤的。”
可眼神却没有移开半分。
祝陈愿接过来,点点头,这肉片应该不是刚烤好的,并不烫,她咬一口,火候出乎意料的好,很嫩,又带着一点焦香气。
“不错,比我烤得好。”
裴恒昭得了夸赞,面不改色,他哦了一声,说道:“那边还有肉片,我再去烤一些。”
一旁默默看着的两人,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酸臭味,宋嘉盈靠在褚小满的怀里,摇着头满是痛心疾首地说:“这两人,根本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叫什么,啧啧。”
不过她倒是放下心来,至少人还算得上体贴。
褚小满嘴里塞着肉,咽下去回了一句,“嫂子,你以后别这样对我就成。”
“谁是你嫂子,可别乱喊。”
宋嘉盈猛地坐起身来,一脸正色地捂住她的嘴,都还没过门,喊什么嫂子。
这亭子里热闹得不成,也只有裴枝月和祝程勉是真心吃东西的,两个人还交换自己烤的肉,吃得美滋滋的。
到最后落日余晖将近时,徐培风从边上摸出一瓶腊脚春酒来,和几个酒盏,挨个给倒上一些,等大家都拿了杯盏,小孩没有。
他才正色道:“今日是含章的好日子,我作为兄弟,由衷替他高兴,高兴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一年到头都没有可以歇息的时候。我这人文采一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敬兄弟你酒一杯,希望你仕途顺利,鹏程万里,培风图南。”
说完一饮而尽,裴恒昭心下颇有感触,跟着饮了一杯。
紧接着是褚长隐,他们只是同窗两三年的情谊,却好得也跟亲兄弟一般,他虽然嘴毒,不过祝福都是真心的,“我就祝你这个状元郎,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以后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会的。”
两人默契一笑,皆一饮而尽。
徐培风紧接着就说:“来来来,我们大家都举起杯子来,两个小孩以茶代酒,我们敬状元郎一杯。”
众人举着杯子,往中间凑,杯盏相撞,酒液微微晃出,黄昏的余晖下,笑声充盈在这个小小的亭子里,直至溢出,缓缓飘向远方。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那夜大家闹到很晚,全都醉醺醺得不成样子,倒在亭子里,酒气熏天。
让几个长辈哭笑不得,安排好几人后,各自领了自家的回去。
倒是没有苛责,他们都是从年少过来的,以前玩得可比这个要疯得多。
只是感慨,这群孩子感情真好。
这夜之后,大家得忙自己的事情,好比裴恒昭一直往返在同乡会之间,还有备各种的东西,准备日后上门。
祝陈愿便天天都守在食店里,跟着叶三姐比试厨艺,偶尔晚间跟宋嘉盈一起出门去吃点东西。
日子倒也过得顺遂,眼见夏日一天天过去,离她生辰也越发近了。
这日一早,祝清和跟陈欢还没有出门,祝陈勉休沐,而祝陈愿正给雪蹄和橘团喂食。
就听见外面有敲门声,却没人出声,她纳闷地走过去,将门给打开。
外头站着一对老夫妇,老妇人头发青丝中掺着不少白发,体态丰腴,面容圆润和蔼,而老丈则清瘦,手抚着雪白的胡子,脸上总是挂满笑,看着就是个好脾气的。
祝陈愿看见两人,怔然到举起来的手都忘了放下来,回过神来,才不敢相信地喊道:“太公,太婆!”
“哎!”
两人齐齐应声,祝陈愿揉了揉眼睛,确定是真的,脸上立刻挂满笑意,赶紧跑过去抱住太婆,将脸埋在她身上,高兴地喊道“太婆,我好想你啊!”
太婆伸出手抱住她,拍拍祝陈愿的肩膀,笑得一脸慈爱,“太婆也想你了,这不是和你太公一起过来看你在汴京过得好不好。”
“好,哪里都好,”祝陈愿眼眶有些泛红,转头又有些“埋怨”,“太婆你们过来怎么都不提前来封信,我也好去码头接你们啊,万一你们过来,屋子没人,不是还要在这里等很久。”
太婆笑声爽朗,“没人就让你太公爬墙进去。”
两人抱作一团说话的时候,里头的夫妻两人听到声音,赶紧出来。
祝清和看着许久不曾见过的双亲,很是激动,“爹娘,你们来怎么不说一声,这一路上累了吧,吃饭了没有,要不我去外面给你们买一些。吃完好先歇歇。”
“是啊爹娘,青州到汴京有些时日,你们二老年纪大了,可得受不少罪。我去给你们铺床,歇歇脚先。”
陈欢也很高兴老两口能过来,婆母和公公都是菩萨心肠的人,对她跟自己亲女儿一般,又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争吵,她真心把二老当做亲生父母对待。
太公连忙摆手,“我们两个都是吃过了,不用忙活那么多,先进去再说。清和你帮着把我们带来的东西给拎进去。”
“对对,先进屋说话。”
拿东西的拿东西,进屋泡茶的泡茶,院子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第86章 柰香盒蟹
夏末的日头还是有些晒人的, 等把东西全都搬进屋子里,几人脸上都出了一些薄汗。
陈欢去给二老倒杯水,祝陈勉匆匆吃完饭, 看见太公太婆过来, 他眼睛都瞪大了许多,赶紧跑到他们两个中间, 左右各挨着。
拿脸蹭蹭太公的衣袖, 语气中难耐兴奋, “太公太婆, 你们怎么来了,我刚才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来,让我看看我家勉哥儿, ”太婆面色舒展, 用手摸摸祝陈勉的脸,叹了一口气,“读书费了不少苦功夫吧,瞧瞧这小脸瘦的, 都快跟你阿姐一般大了。要我说, 还是圆些好看。你等太婆给你们一家做好吃的,保准把这脸养的跟以前一样圆润。”
说完, 又打量着祝清和夫妻俩,瞧着比年前又瘦了许多, 心里有些难受。
“那太好了, 我可喜欢太婆你做的菜了, ”祝陈勉头往上仰, 眼睛眯成一条缝, 看着像一只偷腥的小猫。
两人说话的功夫, 陈欢端了几杯茶过来,嘴里说道:“爹娘,这回来汴京可得多待几个月,我也好带你们四处去逛逛。”
太公接过茶,抚着胡子说:“我们这次来,是准备待到岁岁成亲再走,待的时间长了,你们可别嫌我们。”
也是来看看她未来的夫婿长得怎么样,性子好不好。
“哪里会嫌弃,我巴不得爹娘你们搬过来住,青州路远,有什么事都不能立马赶到,你们多住些时日,我也好尽尽孝心。对了,慧姨怎么没跟着一块过来?”
祝清和听闻这话,立刻喜上眉梢,他是个孝顺的,一边给太公捏着背一边问道,慧姨是两老出宫后不久碰见的一个苦命女子,被哥嫂磋磨,买了下来做女使,现在早就当成一家人了。
说起这件事,太婆叹口气,“巧慧是个倔脾气,她不肯来,说要守着院子。好了,你们看看我给你们一家带了什么来。”
小老太太说到这,连忙让祝清和将一个深灰的布袋子拿过来,半弯腰,一样样东西往外拿,还念叨着:“这个风鱼,清和喜欢吃的,今年青州的青鱼好,我腌了不少,够吃一段日子的。吃完了,我就再腌上一些,不愁吃的。
还有阿欢你看,你年前过来的时候说,我做的鱼酱好吃,我来前一天做的,到汴京刚好能吃,你等会儿尝尝。蛏鲊我记得你也爱吃,我一并做了带来的。”
几包裹在油纸里的风鱼干,几罐鱼酱和蛏鲊,重的手都发沉,也不知道老两口花了多长时间备的。
这还没完,她又掏出几个封好的罐子,才直起身子,“我还做了岁岁爱吃的红盐豆和笋鲊,勉哥儿喜欢的各色糕点,还有青州今年的糯米也特别好,怕你们在汴京吃不着,我也带了不少来。”
“你怎么只顾说自己的,我也带了不少的药材来,到时候给你们一家都把把脉,熬些补身子的汤药。”
太公听她说完,也不甘示弱,立马补充。
他们一家四口看着这估摸着有二三十斤的米袋子,和杂七杂八的各种东西,心里发酸,眼眶发红。
陈欢吸吸鼻子,走过去捧住那罐鱼酱,状做十分高兴的模样,“我这些日子正馋娘你做的鱼酱呢,就着这我能吃下两三碗饭,”说完后,上前捶捶老太太的肩膀,接着说:“以后爹娘你们过来就过来,别带那么多东西来了,汴京什么都有。瞧你们这么累,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做儿媳的尚且如此,当儿子的心里更难受,祝清和只觉得愧对爹娘。祝陈愿姐弟心里也不好受,都说让他们下次别忙活了。
“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你们有事的话先去忙,左右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几个月,也不差这点子见面的时候。”
太婆笑盈盈地说,对于他们说的话只字不应,只要她还能做得动,那就不可能闲下来。
只是他们两个年纪也大了,坐了这么多天船,腰酸背痛,也没有多少精神头,就想躺下来休息会儿。
好说歹说,陈欢去把之前晾洗好的床具铺上,祝清和则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搬进去,才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了。
等两人走后,老两口也实在坐不住,太婆拍打着自己酸疼的背,站起来说:“岁岁啊,我们两个先去歇会儿,晌午就别叫我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