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难得抬头盯着祝陈愿的脸看,他想记住这个好心的小娘子,流荡在外头四年,很少有人这么关心他。
他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就跪下去磕头,祝陈愿拽他也不肯起来,一直磕到额头发红,听到钟声知道时辰要晚了,才咬着嘴巴。
磕完最后一个响头,抱起地上的东西,快速跑进人群里头,生怕别人抢他的食物,又怕妹妹等急了。
祝陈愿在原地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并不为今日的烂好心而后悔。
可难得做了善事,却也不高兴,越长越大后,她就明白,众生皆苦,她不是活佛,渡不了人。
可悲又无奈。
路上很吵闹,头顶星辰闪耀,而世上有几个人的命运却开始改写,日后紧紧相连。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还有几章。
第45章 山家三脆
隔天, 祝陈愿去到了乐水的铺子里,她没空手来,带了罐自己熬的补汤, 拿东西的同时, 顺便来看看乐水。
铺子里除了乐山外,还多个慈眉善目的丁大娘, 坐在边上跟乐水说话, 那是他们请来帮衬的。
“你来便来, 还带什么东西?”
乐水一见她进来, 就急急忙忙要起身,被丁大娘按住,自己则去接过祝陈愿手里的补汤来, 放到一边, 还给她拿了个凳子坐。
“是自己家煨的汤,顺手就拿过来了,今日不光是来看嫂子你的,我还有件事要说呢。”
祝陈愿瞧着乐水满面红光, 精神气也好了不少, 倒是跟初次见面的时候差不多,她放下心来, 转口说道。
一听她们两个要说话,丁大娘就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嘴里说:“既然小娘子要说事, 不如我将这汤端到后厨去再热会儿, 等下也好将罐子还给小娘子。”
得了应允后, 丁大娘便抱着那一罐的补汤去了厨房, 并不打扰二人说话。
“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我昨日刚知道,张娘子离开汴京时,还在铺子里头放了一盒信件,让我将它取出来交给旁人。她说就在这门边上。”
祝陈愿看向后头,指指那凸出的门沿。
“原来是这事,那你不用找了,我们那时装门时,就瞧见了这个木盒,看到里头装的信件,根本没有拆开看,放到柜子里头收起来了。乐山,你去把最下面那个柜子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乐水转头叫乐山去拿他们收好的信件,拿过来的盒子有半臂宽,一打开里头是堆叠的很满的信件,没有开封过,信封上的落款都是阿巧。
她拿过这个并不沉的盒子,可一想到里头的内容,以及写信的人,内心倒是颇感沉重。
拿到信件后,祝陈愿从铺子里头出来,上了一辆马车,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挑拣了一封信拆开,不过看了几段话,她就将信塞回去了。
本来心里还有犹豫和疑虑,为何这些信件张娘子一封都没看过,自己女儿写下的近百封信,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念想,回去时都没有带走。
可匆匆一瞟后,她却明白了,大抵是怕看到自己这么想要活下去的女儿,最后却还是死在冬季,没能熬来她盼望的春日。
她叹气,又想起昨晚碰到的小乞丐,盯着马车的帘布发呆。
脑中闪过很多的念头,最后却都消散了。
等马车在曲府门前停下,祝陈愿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毕竟两人并不算相熟,昨日才初见面,她感觉自己的行为还是有失考虑。
她明明不是这么做事欠考虑的人,可昨日见面后,就莫名生出一股要是不早点将信件交给他,再晚点可能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念头。
所以她还是来了。
在门口踱步了好久,没等她敲门,倒是先等来了住在边上的米夫人,看见祝陈愿抱着东西站在门口,她赶忙端着食盒过来。
“小娘子,你过来是有事情吗?”
“我,也算是”祝陈愿有些词穷,不知道该如何说,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昨日见曲叔好像有些不好,劲头瞧着,”
“瞧着跟温慧之前不想活时一般。”
米夫人坦然地接过话,并不在意谈论到这件事上,只是语气沉重。
她明白曲融为什么不想活,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又无妻女,更别提身体残缺。
“到时东西放下便走吧,他这古怪的脾气,虽不至于冲着我们发,我就怕他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米夫人也并没有多问,只是推开门让她进来,曲融照旧是那般模样,看见两人进来只是微微颔首。
“老曲,今日的饭菜都放在这里了,还有小娘子给你带了一盒东西,你记得看。”
说完,不等祝陈愿开口,便拉着她出去了,两人也不好在这里多待,曲融也不想有旁人在。
他缓慢转头过去,漆黑的盒子在日头下泛着光,闭起眼睛,仰靠在椅背上,并不想多去理会。
可一闭眼就是那盒子的模样,再次睁眼看摆在桌上的盒子,他还是跛脚走过去,打开盒子。
出乎意料的全是信件,曲融心底疑惑,犹豫着还是拆开了一封。
见信安:
以前总听人说,活在世上真难,万般事皆不如意,不如一了百了,尘缘皆断,忧愁全消。
我当时也信以为真,觉得若是过不下去了,就一头扎进水里头,好似一点痛苦都没有。
可等我患了麻风病,身上皮都烂了的时候,我却越发想要活着。
若是能熬过寒冬,那我就能去放园子,等逛完汴京的园子后,就想自己买些种子种点花,等到秋日又能看见花开。
若是要我看见花开时就死去,我还是不甘心,又也不愿意,我没尝过夏日的麻饮,没有玩过流杯曲沼,没有见过今年的新雪。
可是,我还是没有熬过寒冬。
但这些我想做却还未做的事情,总有人会去做。
曲融慢慢皱起眉头,他没有一点表情,只是抖着手,又赶紧拆开了下一封。
想要种满院子的花,希望它能从春开到冬。
想要在新雪时,尝一杯刚酿好的美酒。
想要看日升月落…
所有的信件都被拆开,有些凌乱地一张又一张堆叠在一起,写满了她想做的事情,潦草的字迹中满是对生的渴望。
明明只是墨色,却刺痛了曲融的眼睛。
他将头抵在桌子上,心里有了些触动,好像活着并没有那么不好。
可是,孤身一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乐趣呢。
可那天过后,曲融照旧缩在屋子里,却听米师傅说,近来他开始种花了。
而之前碰到的小乞丐,祝陈愿也没有再见过。
日子就在晴天、雨天又或是阴天中,交换着过去一天又一天,毫无波澜又平静美好。
祝陈愿望着灰蒙蒙的天色,趁春笋还有几日可吃,今日她准备做山家三脆和撒拌和菜。
山家三脆得要用春笋、菌菇和枸杞头,春笋只取笋尖,切薄片,菌菇得小,枸杞头要新鲜,这两样洗净,去除根部后。
等锅中的水滚到冒泡,往里头倒几滴油,全部的料都放到水里焯到断生,笋得多煮一会儿,去除涩气,捞起来放到盆里。
祝陈愿往里面加麻油、盐、酱油,一点点的胡椒,抓拌均匀即可。
撒拌和菜则取崧菜、豆芽、水芹全部焯水攥干后,将备好的麻油倒入烧到发红的锅里,一入锅,滋滋作响,麻油的香气经过热意四散开来。
再放一点花椒,沸腾的油淹没了花椒,带来些许辛辣气,盛出放到碗里,放少许白糖、酱油和醋,拌匀后淋到菜里。
味道好久才从缝隙中四散开来,等她全部弄好后没多久,在外头打扫的叶大娘就过来喊道:“外头有个小娘子来了,是个熟面孔,不过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祝陈愿闻言解开围布,出去后就看到坐在边上的茅霜降。
近来确实有段日子没有见了,眉宇越发英气,面色倒是极好。
“最近难得一见,吃过午食了吗?要不再吃点,今日做了山家三脆和撒拌和菜。”
本来茅霜降想拒绝的,结果话还没出口,先点了头,最后想说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头。
看着眼前的两盘菜,她就客气了几句,夹起一筷子山家三脆,笋很脆,虽然没有煮到熟透,却没有苦意和酸涩气,这个时候的菌蘑刚从地里头冒出来没多久,正是嫩的时候,吃着绵软又入味。
枸杞头是越嚼越香,很淡的清香在口中,让茅霜降不免再夹点,这枸杞头就要趁现在吃,若是过季了,一股苦味,谁吃谁难受。
她尝完了后,转头吃起撒拌和菜来,崧菜一年四季都有,她最喜欢就是春季时的,没有经过霜冻的最好。
还没尝,麻油与花椒的味道就直往她鼻子里头钻,等进了嘴,这股味覆在容易入味的崧菜和豆芽上,就更加浓重,一点点的麻意在舌尖上。
吃了好些筷子,她才想起自己今日来是有正事的,赶紧掏出帕子擦擦嘴,说道:“我一进了你的食店,就光顾着吃去了。其实我今日来,是想邀你明日去放园子的。”
汴京春日一到,等到稍有花开时,就有人放园子去,到各家有名的园林里赏玩一番。
也有的喜欢晚点去,等山间的花次第盛开时,才慢悠悠出城去放园子。
茅霜降接着说:“我家在岐山那一片有个庄子,那里花开得晚,不过等到山里的花全都开起来,是真的漂亮。所以年年这时候,大家都会约去那里放园子,今年不是与你相熟,你请了我吃花馔,我就想请你去看花。”
“大家都去?我与他们并不相熟,去了反倒不好。”
祝陈愿一听她这话,连连推拒。
“不过是一两个姐妹而已,并无外男”,茅霜降忽地想起,“倒是有太学的学子会在那天到岐山去画山水鸟兽,并不妨事。”
一听到太学的学子这几个字,祝陈愿的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裴恒昭的脸来。
她下意识摇头,茅霜降以为她不肯去,心里头有些失落,脸上却不显露出分毫,只是不甘心又说道:“只有两个小娘子一起去,都是好性子,并不会嚼舌根。还能放纸鸢,又或是插花,要是你想庖厨,那里还有很多的东西可做呢。你若是不去,索性我今日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好说歹说,才说得祝陈愿点头。
“那明日我来接你,就是放园子得等到隔日才能回来,路上有些远,赶路不方便。”
“你,你可真是的,最要紧的反倒说后头,且等我问问爹娘再说。”
“答应了可不能反悔的,明日早间我接你过去啊。”
茅霜降匆匆扔下一句话,转头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
好想写狗血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