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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就有想过,如果你有好起来的那天,希望能带着你去尝尝旁的美味。现在你已经大好了,只想问问你,晚间有空吗,我想领你去尝点新鲜的。”
    董温慧的眼里满是亮光,她的脸上渐渐爬满笑意,连连点头。
    如果说,春日的风景让她对人间心生眷恋,那春日的佳肴则是对她灵魂的抚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忙了,忙到我居然词穷到失去表达欲,三千字我从六点半码到现在,还写得不顺手,不好意思。
    如果我有灵感会对一些句子进行更改(今晚的我简直比2g还卡,疯狂道歉。)
    第30章 缠花云梦肉
    春日的晚间, 凉意稍减,熬过寒冬出来买卖的人越发多,从鹤行街到御行街的路上, 叫卖声如春潮一般向祝陈愿几人涌来。
    无论是竹外桃花, 又或是草木蔓发,每年的春日总是让人欢喜。
    “我还从来没有在晚上出来逛过。”
    董温慧喃喃道, 眼前灯烛晃眼, 车马过境, 人声喧哗, 卖花的小贩采春戴头上,玉雪可爱的儿童舔食饴糖,发丝雪白的老丈候在街边等人买菜蔬。
    街边的酒旗扬起, 河桥下春船游荡。
    她的眼睛好似要从身体脱离出来, 想一览晚间的繁华。
    这些富有烟火气的场面,都是她居于后宅时难以看见的,直到现在,她才切实明白, 自己真的从暗无天日的屋子中脱离出来了。
    “那你可以从今日开始, 和阿香多出来走走。夜市不论寒暑都是照常开的,且卖的东西不少。冬日有旋煎羊白肠、炸冻鱼头、辣脚子、腰肾鸡碎等, 春日吃的大多都是时令菜蔬,我最喜欢的是夏日来这里。”
    祝陈愿一气说下去, 稍稍停顿后, 接下去说道:“那时整条街油烟气重, 走在路上也没有蚊子叮咬。而夏日的沙糖冰雪冷元子、细粉素签、鸡皮麻饮、梅子姜都是我爱吃的, 一到天气热起来, 这些从街头摆到街尾, 让人走不到道。”
    她每说到吃的上头,声音就会和缓而又轻柔,直说到董温慧两人的心里去,恨不得立马等到夏日来临时去尝尝。
    几人在路上边说边走,现在还有点饱意,不急着吃饭,她们干脆再逛逛,东游西荡到了御行街。
    没成想,刚到御行街,就迎面碰上了蒋四,他有些郁闷低落的神色,在看到祝陈愿时,瞬间添上了喜色,想上前过来和祝陈愿说话,瞟到旁边的董温慧,又止住脚步,怕唐突到别人。
    蒋四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声音略微迟疑又喜悦,“祝娘子,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你现在有空吗?”
    祝陈愿和蒋四交情浅,当下有点纳罕,却还是如实说道:“等会儿跟我旁边的小娘子去吃点东西。”
    他不留痕迹地看了旁边一眼,转头轻声地说,“是这样的,今日是我师娘的忌日,年年到了这时候,我师傅总会做一桌宴席来悼念”,说到这,他叹息后,声音越发轻了起来,小到只有边上的人听见,“却没人陪着吃一顿,本来我想着去找师傅的老友来的,可他今日去了别的地方。哪里想,今日这般有缘,居然在这碰上了小娘子。”
    蒋四人心思细腻,想得又多,说完后紧接着说:“能不能请你和旁边的两位娘子,一起赏脸到食店吃个便饭?”
    怕祝陈愿不太清楚为什么,他解释道:“师傅每每到了今天,心里头就难过,饭也吃不下,我这不是想着,要是有人作陪,总能吃点东西”,又怏怏地表示,“他不爱看我这张脸,说是瞧见就来气,更别提吃饭了。”
    “我们过去吃一顿?黄厨的手艺是真不错。 ”
    祝陈愿心里是想过去的,主要是她心里头不落忍,老年无伴也是让人伤心的事情。
    但还是要先征求董温慧的意见。
    她点点头,光是听到这样的话,董温慧就能想起自己失去阿娘那段难熬的日子,更何况别人失去的是发妻挚爱呢。
    蒋四高兴起来,也不发愁了,连忙走几步上前给几人带路,嘴里还又叮嘱,“小娘子,你们去后可千万别说是我请你们的,也别说忌日的事情,我师傅为人要强又好面子,即使心里头难过,也不会说什么。可要是被旁人知道了,他指不定会拿把扫帚将我给赶出去。”
    他说得可乐,董温慧悄悄露出一个笑脸。
    “我不会说的。”
    今日的食店跟上次祝陈愿来的时候不太一样,烛光昏暗,悲伤和落寞灌满整间屋子。
    黄鹤坐在间小屋子里头,以前精神矍铄的他,脊背微弯,目光落在前面的墙上,时不时发出几声沉重的叹息。
    哪有人少年时丧母,中年时丧妻,老来时又丧子呢,到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徒弟伺候终老。
    他以前不信命,现在却不得不认命。
    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连门边出现几道狭长的影子,也是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怔然望过去,神色恍惚。
    蒋四过去又点了几盏灯,小间一下就亮了起来,黄鹤也看清了门口站的人,他撑着桌子边站起来,扯出一个笑脸来。
    “你怎么来了?”
    他走上前来声音有些沙哑地问,毕竟那次花馔后,大家都有事要忙,也没有时间再见面。
    今日这个特殊日子里,有相识的小友上门来,黄鹤心里头有些许高兴,稍稍冲淡郁闷的心思。
    “这不是听蒋大哥说,黄老你做了一桌春日宴,我就厚着脸皮问他能不能过来吃一顿,正好我旁边的小娘子大病初愈,想着做东让她吃顿好的去去病气,一听这话,可不就得眼巴巴过来。”
    祝陈愿故意逗趣,话里话外全是笑意,不过几句话就逗得黄鹤笑了起来,将腰背挺直,中气十足道:“什么厚脸皮,来我店里吃顿饭,可不能这么说。你来的时间好,饭菜我还没上桌,正好大家一起吃一顿。”
    黄鹤嘴里说,脸上笑,后头拉着蒋四,“你们几个在这里坐会儿,我们两个去端些菜来。”
    趁这个时候,祝陈愿跟董温慧两人说,“你们不用太过拘束,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夹菜,就悄悄拉拉我的袖子,我帮你们夹。也是对不住,没想到会这般。”
    董温慧连连摇头,脸上有些发红,“不必这么说,我心里欢喜着呢,难得出来吃一顿,哪里值得这么说。”
    这还是她头一次跟一个小娘子一起出来吃饭,这样的新奇感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黄鹤精神头一好,连菜都是自己端上来的,一道道上桌,照旧是前唐的菜式:羊皮花丝、甜雪、贵妃红、暖寒花酿鲈蒸、筯头春、缠花云梦肉和蕃体间缕宝相肝。
    “来来来,我们先吃,今日不过我们几个人,也就不讲究那么多,那边的两位小娘子不要介意啊。”
    黄鹤热情招待着几人,他率先动了一筷子,没有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反正这几天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祝陈愿应声,侧头低声让董温慧和阿香自己夹菜。
    暖寒花酿鲈蒸,其实是蒸煮到极其软烂的糟驴肉,适合冬日进补,放到春日来吃又可暖寒。
    驴肉,祝陈愿吃得少,她并不好这口,今日夹了一筷子尝了后,软和到进嘴就烂的驴肉,一点腥臊气都没有,应该是花雕酒放得多,有股酒气在里头。
    油脂极少,跟猪肉那样的肥腻并不相同,驴肉尝起来丰腴绵软,肉质细腻,是极适合下饭的,就算只吃驴肉,祝陈愿都能吃上好几块。
    咽下去后,转身就对黄鹤说,“黄老,你这糟驴肉做得好,里头应该是放了兴州那边的花酿,吃起来别有滋味,跟坊间卖的硬邦邦的驴肉格外不同。”
    她倒不是吹捧黄鹤,而是尝完后有感而发,反正要是她自己做,只会做成四不像,根本不会有这般好吃。
    黄鹤正拨弄碗里的菜,兴致缺缺,听到祝陈愿说的话,他放下筷子,起了兴趣,指着那碗驴肉说:“里头放的就是兴州的花酿,味道可比别处卖的都要更香醇,驴肉得要煨得久一点,先大火后小火慢慢炖煮。你要是还想吃,过来跟我打个招呼,我做给你吃。”
    他又指那盘缠花云梦肉,略带笑意,“你尝尝这个,我用猪肘肉做的,早早腌制过的,拿布给卷起来,绳子捆好后,放到酱汤里头去煮,味道不错。”
    肘肉在酱头煮得时间久,外头表皮颜色发黄油亮,里头的肘肉又是粉白相间,入味很彻底,吸足了酱汁的鲜香,皮肥而不腻,肘肉咬一口弹牙,不需要蘸醋也格外的好吃。
    跟汴京时兴的糟猪蹄做法不相同,缠花云梦肉适合宴会,而糟猪蹄则需要吃法豪迈点,直接上手抓着吃,尝起来味道更好。
    祝陈愿吃得连连点头,“黄老你这手艺真绝了,早先听闻建康有七妙”,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她拿巾子擦擦嘴巴往下说:“齑可照面,混沌汤可注砚,饼可映字,饭可擦擦台,湿面可穿结带,醋可作劝盏,寒具嚼者惊动十里人。”
    这些都是她为之前进的目标,现在为了哄老爷子高兴,说了出来,后头又接了一句话,“我看现在还可加上一个,做肉十里飘香,这手艺非黄厨莫属。我是自愧不如的,过两天我有空就上门来讨教,到时候你可别把我给赶出去。”
    黄鹤被她捧得,今日才真正高兴起来,连忙说道:“那你可别忘了,我等你上门来,你要不来,我就到食店里头去找你。”
    大家哄堂大笑,之前屋子里的寂寥与落寞还有悲伤,全都被笑语声冲散。
    作者有话说:
    卡文到现在:d
    本来是想后续接南静言的事情,但我发现女伎和江湖剑客的感情怎么也得发酵酝酿一段时间。
    还有男主没出来,但是我cp已经凑了好几对o_o,她们的感情线都不会细写,虽然大多数人都会成亲,有自己的家。
    但是其实幸福有很多种模式,并不拘束于成家这一种。
    第31章 骨炙
    草草杯盘共笑语, 昏昏灯火话平生。
    夜晚的烛光,窗前吹过的风,偶尔闪过的竹影, 黄鹤凝望着这一切, 忍不住起了倾诉之意。
    这些话憋在他的心里头一年又一年,从柔软的圆石逐渐生出棱角来, 每每想到, 坚硬的角就会扎进肉里, 不出血, 却生疼。
    黄鹤放下筷子,目光透过墙壁,仿佛是在眺望远方, 粗哑的声音回荡在静默的屋子里头。
    “我早先时候, 那时还很傲气,根本不相信命数这一说,觉得这就是无稽之谈。我五岁丧父,十岁丧母, 十岁那年, 没等过了丧期,舅舅托人送我到了汴京, 那里有人在招御膳房打扫的,瞧我生得伶俐就选我过去。
    像我这般大的年纪, 又没有好家世, 在膳房里头是时常受欺负的, 脏活累活都干不说, 晚间能得到几个馒头, 也全都被人抢走。可那时我总想着, 等我混成膳房掌厨的,总要他们好看。”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悲沉,反而还带出一股轻快之意。当时耿耿于怀的事情,在时间过去很久后,都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我不过是个打扫的,也不会有人教我厨艺,幸得我在这上头还有点天赋,时常偷摸看掌厨的烧菜,时日一久,也会个一两点的。后面得找人打下手时,我干得好,选上后,那日子我过了十年,才能上锅炒菜,再有十年,才掌厨。
    后头我就遇到了家妻,她是个打扫宫女,生得秀质,我等她二十五出宫才成亲,婚后两年生得一子,结果因为难产,就这么早早地走掉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些话说起来都轻飘飘的,不加以任何煽情的修饰,却更能直击人的内心,听得在场几人都格外揪心。
    黄鹤的语气却越发平和起来,“后头自己一人养大了儿子,也到了该退下来的年纪,结果没一年,他就死于心疾。”
    他的难受,似挖心掏肺,口不能言语,动作无法表达,就这样熬了一年又一年。
    从少时挺拔到老态龙钟,鬓角染霜,发丝雪白。
    要不是后头养了是孤儿的蒋四,他估计也早早就跟着一起离开了。
    “也不怕你们笑话,人老了,越发信命数这一说,时常会想,哪有人定胜天,纵使得到了,后头也会给你收回去。”
    不怪他这么想,这一桩桩的事情落到谁的头上,都得感叹一句命运多舛。
    “黄老”,董温慧突然出声,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她捏紧自己的手指,心跳渐渐加快,却还是说了下去。
    “我以前也总觉得,人是争不过命数的,好比我的命就应该是生在后院,长于闺阁,到了年纪就嫁人,操持家中事务,生孩育子。世上女子大多都是这么过的,我也应当是,不能反抗,顺从接受。”
    董温慧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她的目光始终落足于桌上的杯盘冷炙。
    “可是,当我打破束缚,迈出后宅,白日走在京城的街上,突然明白,就算命里坎坷,命运不公,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你老去城门边上看过,就能明白,世上大多都是苦命人。”
    当时她即使身体渐渐好起来,却终归还是郁郁,始终觉得自己的命苦,羡慕旁人高堂慈爱,亲朋俱在。
    可当她在堂姐的劝说下,到汴京到处走走,在城门边上,她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捡到一个吃剩的馒头而高兴,挑菜的小贩因今日的菜新鲜,能多卖点银钱而欢笑。
    头发雪白,脊背佝偻的老丈靠扫街维持生计,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却未见愁苦。
    撑船的船夫、打铁的铁匠、深更半夜游走在街巷的行者、做苦力的役夫、每天浆洗到手开裂发肿的洗衣娘子、忙于在各地打转的赶趁人……
    谁人活在世上不辛苦,他们可能也曾怨恨命运不公,却依旧像劲草一般扎根在世上,汲取些微阳光雨露,顽强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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