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劲装男子上前测了测鼻息,见对方已死,不由怒道:“星岚!你太冲动了,留着他兴许有用。”
“有什么用,能找的地方都翻遍了!锦衣卫已经注意到他了,今日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他早被姬如渊抓住了,留着他只会暴露我们。”被唤作星岚的素衣丽人不由捏了捏眉心,自玉牌丢失后他一直不曾好眠,原以为找到这小童便能找到玉牌,谁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黑衣人依旧脸色不善:“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大意,若不是你的疏忽,玉牌又怎会被一个孩子偷了去。”
闻言星岚额上青筋现了一现,终是默然无言。
那日为了给姚兴传递消息,时间仓促,只随意哄骗了街上一个小童配合自己将那枚传递消息的荷包戴在了蔡勇的身上。
也是他大意,万没料到这小童竟是个偷盗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贴身的玉牌偷了去。
那玉牌关系到一批暗卫的生死,万不能丢弃。
也怪他当日心慈手软,用完小童本该了结他性命,一时不忍竟酿下大祸。
第21章 偏爱
翌日,锦衣卫在一处破旧的民宅里发现了一老一小两具尸体。
“那小童名唤李小年十岁,父母早亡,与爷爷相依为命。”顿了顿,陆千户又道:“他便是蔡勇口中的弄脏了他荷包的小童,也是你昨日追丢的人。”
能从锦衣卫北镇抚使手中逃脱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对方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
姬如渊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熟知他的陆千户已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窥到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小年家中可有搜过,有何奇怪之处?”
“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陆千户知道此事关系甚大,想了想又道:“不过,李小年家中物件归置得太过齐整,我怀疑有人特意整理过。”
姬如渊道:“李小年被杀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他能认出为姚兴报信的那个女人;第二种可能,他手上握有那女人的把柄。”
至于是什么把柄,姬如渊心中已隐有猜测。
“第一种应该可以排除,连蔡勇这样的人精都认不出那女人,一个十岁大小的孩童又怎么会认得出,况且那日街上许多人,咱们暗查了这许多日也未曾查出那人样貌,况且李小年死前受过一番折磨,倒像是审讯,他应该是掌握了那人的把柄,只是他现在死了,也不知所谓的把柄有没有落到那女人手上。”陆千户有些头大,每每刚有线索便被人捷足先登,若是没有内鬼他名字倒着写。
一想到整日里生死相伴的兄弟里出了叛徒,他的脸色便有些不好,手上的绣春刀紧了又紧,气得他直想砍人。
姬如渊扫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凡是近日来与李小年接触过的人全都抓起来审。”
陆千户:“会不会有点兴师动众,毕竟前不久御史台联名弹劾锦衣卫滥用职权,依势作宠。”
“锦衣卫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衙门,你只管去做。”
如果说东厂皇帝脚边的一条狗,那么锦衣卫便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刀指向哪里还不是主人说了算。
御史台弹劾得再厉害,皇帝不松口也是瞎蹦跶。
当今陛下擅权专政,如若不是对朝臣的猜忌,又岂会有锦衣卫、东厂今日的如日中天。
姬如渊不怕弹劾,从他成为锦衣卫北镇抚使的那日弹劾就没有停歇过,也正是因为这不歇的弹劾才让陛下放心。
近日他隐有不安,直觉此次的细作案不简单,怕是要出大事儿,若不能尽快查出幕后主使,恐有大祸临头。
病了这许多日,从前寂静的紫藤院反倒是热闹起来了,探病的人络绎不绝,连平日里不怎么接触的姨娘都来凑热闹。
“你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林锦瑟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将本就拼命挤出来的泪水压了压。
沈谣虚弱地点了点头,青竹这才将人送了出去。
人一走,青禾忍不住撇了撇嘴,嘟哝道:“这表小姐也忒会做戏了,每日里巴巴地来,仿佛与咱们小姐是多亲近的关系。”
府中上下谁不知六姑娘为表小姐乱点鸳鸯谱的事儿,背地里都说六姑娘傻,还不都是这表小姐作出来的,是以紫藤院上下皆不喜林锦瑟,偏偏这人为了好名声日日来做戏。
林锦瑟方出了寝室便看到小堂屋里站着的沈翕。
沈翀今日穿了件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身姿修长,只是闲闲地站在那里,便有玉树临风之态、飘逸飒爽之姿,明明是很平常的小堂屋无端生出几分光华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翀回过头,只淡淡点了点头便又看向别处,丝毫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林锦瑟微张的红唇抿了抿,终是不甘地说道:“大表哥无需忧虑,妹妹的病也好了许多,将养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
沈翀又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见他态度冷漠,林锦瑟的眼圈红了红,这下是真得要哭了。妹妹林锦玉瞧见她这模样,连忙将她袖子扯了扯,拉着她向沈翀行了礼,快速出了紫藤院。
林锦玉看了看姐姐的神色,犹豫道:“姐姐你莫不是真的想跟着世子吧,咱们这样的身份便是进了国公府也只能为妾,你忘记娘是怎么说的‘宁为贫妻,不为贵妾’!”
林锦瑟的脸又白了白,她自然是知道母亲不想让她为妾,但自入了国公府见识了国公府的权势与富贵,尤其是见到世子本人之后,她的一颗心就突突地跳着,叫如何甘心只做个平头百姓的妻子。
虽然只是个国公府的表小姐,可每次跟着姨母出席宴会,那排场那气势,尤其旁人的阿谀奉承,叫她如何不心生艳羡。
便是国公爷的几个姨娘吃穿用度比她的母亲也不差分毫,做高门姨娘又有哪里不好。
一想到那芝兰玉树的清隽模样,她便止不住自己的龌龊心思。
近日,她也隐隐觉察出姨母对她的纵容,兴许姨母是赞成她成为世子的贵妾。原本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哪知道自从沈谣戳破了她的心思之后,沈翀对她的态度倏地冷漠了起来,从前见着面还能如寻常兄妹般说说话,现在基本上躲着她走了。
她知道世家高门未娶妻之前是不能纳妾的,尤其是清贵之家的国公府,是以她猜想世子爷兴许是爱惜羽毛,顾惜名声,才处处避着他。
沈翀入门时,沈谣正吃着一碗肉糜粥,说实在的在清汤寡水了数日之后吃到肉沈谣的心里是很舒坦的,但待沈翀走近之后,沈谣愉悦的脸庞便有些挂不住。
挺翘的小鼻子皱了皱,眉头便拧在了一起。
太过分了!她在这儿清汤寡水,长兄每日里大鱼大肉,看看都吃了什么!
红油素肚丝、乳酿鱼、火腿鲜笋汤、糟银鱼……吃这么多不撑吗?!
好气哦!这般想着,沈谣便觉着口中的肉糜粥不那么香了,吃了两口便将碗放下来,盯着沈翀的目光生出几分幽怨来。
沈翀见自家妹妹水润的眸子幽幽地盯着自己,琥珀色的眸子圆圆的似猫儿一般,只是那眼底的怨怼让沈翀有些无措。
他平日里见惯了沉稳的沈谣,甫见这鲜活模样,眼中亦是一亮,只是没想到往日里老成的妹妹在生病时是这般可爱模样。
青竹见沈谣只吃了几口惦记了几日的肉糜粥,不由诧异道:“可是这粥不合胃口,我让厨房再重新做来。”
沈谣眼珠转了转,面无表情道:“让厨房做红油素肚丝、乳酿鱼、火腿鲜笋汤、糟银鱼。”
“不行!姑娘不可任性,孙神医早先便叮嘱过奴婢您生病期间务必饮食清淡。”秋娘自是知道沈谣这贪嘴的毛病,是以在她生病后便叮嘱过紫藤院的所有人不可偷偷为六姑娘准备膳食。
听到沈谣口中的红油素肚丝、乳酿鱼、火腿鲜笋汤、糟银鱼,沈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怪不得小姑娘在他一进门就面露不善,敢情是怪他吃独食。
只是这丫头的鼻子也太灵敏了吧,简直是狗鼻子。若不是沈翀今日是在太白楼用的饭,他都怀疑小家伙派人打听了他的膳食。
沈翀下意识举起袖子凑到弊端嗅了嗅,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青竹熏香,并未有任何异味。
察觉到世子爷的举动,秋娘不由笑了笑道:“让世子见笑了,六姑娘打小便五感优于常人。”
沈翀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狗鼻子!日后怕是吃不了独食了。
“妹妹休恼!我保证待你病好之后带你去吃好吃的,保管你从前没吃过。”沈翀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那紧张的模样丝毫没有往日里清贵公子的端方,倒是叫沈谣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笑眯眯地应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末了,秋娘又端来一碗粥,沈谣只得默默吞下。
每每生病,她最头痛的不是吃药,毕竟任谁抱着药罐子长大也会吃药吃习惯的,她最不能忍的是清汤寡水的饮食。
许是有美食做引,她此次病好的快了些,往日里这一病便要缠绵病榻月余,此番不过是躺了七八日便好了。
终于等到沈翀休沐之日,沈谣早早便让青禾去请沈翀,生怕这人又被人拐跑了。
见到沈谣面上八风不动的样子,沈翀忍不住摇头,这丫头忒会装了,明明嘴馋得要命,偏装的没事儿人一样。
两人出门时碰到了沈媺,她身后跟着林锦瑟,瞧着是去往桃安居。
沈谣素来冷淡,几人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偏偏沈媺、林锦瑟对长兄沈翀敬慕不已,但凡能见着面非要说上几句不可。
沈翀平日里忙碌,除了偶尔考较几个弟弟妹妹的学问,并不时常见面。而沈媺一直想维护好自己与世子的关系,日后便是自己嫁人了也有个靠山,是以见到沈翀恨不得说上个几天几夜。
“夫子常说大哥书法笔力遒健,入木三分,如春林之绚彩。我字写得不好,可否拿哥哥的字帖练习?”沈媺瞧着沈翀的目光满是孺慕之情。
沈翀素来对弟弟妹妹照看有加,除了志趣相投的沈谣,对其他兄妹皆是一视同仁,尽管他有时候瞧不上沈媺的惺惺作态,但作为长兄有教导之则,有时也会耐着性子暗示几句,毕竟沈媺是女子,面皮薄,不可说得太过,许是他说的委婉,沈媺从未放在心上。
虽然急着要出门,但是沈翀丝毫没有敷衍沈媺的意思,依旧认真说道:“我的字体对腕力要求很高,不太适合女子练习,回头我给你找一幅卫夫人小楷。”
沈媺垂眸,浓黑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的那份不甘,小声道:“谢谢大哥,我日后定勤操书法,搦管不辍。”
沈翀淡淡道:“好了,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第22章 千面面馆
二人执了辞礼,沈媺临去时不由瞪了沈谣一眼,同样是亲妹妹,为何对沈谣就不同,况且她幼时常年不在府中与哥哥并无亲缘,何以她回来后哥哥眼里便没有了众姐妹。
若沈翀照旧待兄妹几个一视同仁倒也罢了,偏偏沈谣不同,这便让其他几人生出嫌隙来。
林锦瑟绞着帕子,低声道:“六表妹可是招人疼,我看在国公府的一众兄妹里,六姑娘这份宠爱是独一份的,便是老夫人也对她怜爱有加。”
闻言,沈媺脸色有一瞬的狰狞,狠狠道:“还不是大家瞧她病歪歪的,可怜她!”
她心里巴不得沈谣早日病死算了。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说不上来对沈谣的这份怨怼究竟是因何而起,怕是从记事起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生了魔障。
从她记事起便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病秧子妹妹,真正有印象的还是她七岁那年的冬至日,那日下了大雪。
她听说从小离家的妹妹回来了,迫不及待地跑去母亲院子里等着,丫鬟通传的声音甫一响起,她便掀了帘子去看。
纷纷暮雪中,穿过月亮门的小女童被少年抱在怀里,一身火红兜帽下的小脸冰雕玉琢,清亮的眸子一瞬间夺取了天地之色。
路过小径时一枝娇艳的红梅斜刺里伸了出来,恰好别在了女童隆起的丫髻上,红色缎子系着的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梅枝着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偏过头,唇角溢出一抹笑,那一瞬所有人都闻到了清冽的梅花香,看到了无边春色。
自那之后,她便发现大哥对六妹是不同的。
沈谣以为哥哥带她去的地方必然是清静风雅之地,哪成想马车七拐八绕地去了一处偏僻的小巷,马车在一处门店前停下。
千面面馆。沈谣打量着牌匾,朴实无华至极。
面馆不大的铺面,里外不过两间,随意的摆放着七八张桌椅,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人,伙计正擦着一张桌子,见有人来连忙迎了出去。
见来人衣着考究,相貌亦是不凡,顿时便拿出几分小心来。他家这面馆开张不久,又偏僻的很,平日来吃面都是附近的住户,且都是平头百姓,哪见过这般鲜亮的人物,心中也不由嘀咕,这些个富贵人家怎会找到这里。
沈谣来之前特意换了男装,她年岁小,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旁人瞧了也只会觉得这小少年生的如此漂亮,加之她平日里性子冷,自带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之气,瞧着倒是有几分少年人的老成。
在沈谣落座之前,沈翀自袖中摸出个帕子将椅子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