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妾只是想……”姜夷安说不出话来,复又去同大凉三公主寒暄。她做着母仪天下的做派:“公主殿下为了驸马,不辞千里远道而来,这份情谊让本宫好生羡慕。”
“难得娘娘如是说,只怕有些人还嫌本公主烦,不领情呐。”那公主不过二十上下年纪,穿着镶毛边的短褂与长裙,看起来艳美而大气。嘴上在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锁着独孤武。
独孤武只作未闻,并不加以理会,时不时抬起头来看阿昭一眼,复又敛下神色闷声喝酒。
那酒宴上觥筹交错,越过灯火阑珊,阿昭只觉得有双眼睛在看自己。她抬起头,看到燕王赵恪凤眸含笑,正一人一桌一双筷子,对着她持杯自饮。周围皇室亲族夫妻和睦、儿女环绕,他着一袭藏青长袍,独与所有的热闹格格不入,她便与他相视一笑。
燕王起身离座。
又过了一刻多钟,阿昭抱着瞌睡的沁儿向皇上请辞。
不要宫人相随,一路在橙黄灯笼的指引下迂回兜转。
走到长廊拐角,那魁梧的将官却又在暗影中将她一拦。
依旧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独孤武说:“别动,再动一步,我就把这孩子杀了!”
这一回阿昭却不怕,她眼波流转,噙着嘴角对独孤武笑:“驸马阁下,你直勾勾看了我一晚上,就不怕那个三公主吃醋杀了我嚒?”
她的眼中有讽弄,想到上一次独孤对自己的信誓旦旦,结果一转身,却原来将要晋升为驸马。好在青桐已经死了,看不到旧人的虚情假意。
独孤武的眼中却藏着痛。
那匕首抵在阿昭白皙的颈间,几枚男子的唇痕在衣裳下若隐若现,他便想起六年前的某个夜晚。韦伯出门未归,春寒料峭的天,冻得两个人紧紧地拥在一处,青桐十二,他十五,早先的时候还未觉出有什么异常,后来彼此的脸却越来越红,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贴在了一起。彼时她的身体还那样单薄,熨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她说:“大武哥,你将来若是娶了别的女人,我一定杀了她,然后再杀了我自己!”
明明她是那般恩怨分明,为何如今他尚未另娶,她却已经脱胎换骨的变化?
独孤武桎梏着阿昭,逼她与他对视:“青桐,你若是因为她而故意气我,这样就已经够了!一切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三公主先前扮作男子混入军中,我只将她视若兄弟,并无男女之间的情愫。我承认这些日子都在挣扎,也试图想过要放弃你,可是我舍不下,我怕我一离开,最后的你又只剩下一个人,去无可去。青桐,若你肯随我走,这个孩子……我情愿替你养他。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那些所有的我都选择不计!”
年轻的武将目光坚定,并无参杂一丝旁的犹豫。他看着她半启的红唇,蓦地又想起少年时候的相依为命,明明忍不住想要将她扣在怀里,暖她,吻她,最后却还是迫自己敛下冲动。他不想给她不好的印象。
阿昭肩膀被箍得生疼,她不想看见独孤眼里的痛……这样单纯的痛她可不配承受。
咬着下唇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凉凉地笑起来:“傻瓜,你信这世间有轮回吗?你的青桐已经死了。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根本就不是她,我并不记得你们那些可笑的青梅竹马和生死相许,也不可能会和你走。司徒家欠你族人的血债,如今已用三百多条人命偿还,你但凡知趣些,便从我的世界里尽快消失。免得我也想让你死!”
“……青桐,你在说些什么?你便是再不肯回头,也不需要用这种可笑的理由来戏弄我。”独孤武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昭,难以相信昔日那个清澈少女,竟会变作如此妩媚无情。握着阿昭的腕,字字顿挫:“赫青一族,男刺青剑女纹青梅,你除了青桐,还能是谁?”
“司徒昭。”阿昭用力抽回手腕,理了理肩上滑落的衣襟,扬眉浅笑:“是一个死了又活的女人,说出来连本宫自己都不相信。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些告诉那个该死的皇帝,然后你的青桐便彻底没有了。哦,你可知道我将要去见的是谁嚒?若你也一样不甘心,本宫便偿你一回好了。”
她说着连自己都觉得不要脸的反话,想要激走这个痴情的小子。可是独孤武却分明拗不过弯,明明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是青桐,如何就能生生地换做别人?
独孤武滞滞地看着阿昭,末了收起匕首:“青桐,会有那么一天,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一道黑衣翩然离去,健步如飞,头也不回。
阿昭抱着沁儿从阴影里走出来。
“咳……”那灰蒙蒙的长阶上不知何时竟立着个张德福,半勾着背,抱着拂尘准备要离开。
阿昭浑身一颤,却兀自不动声色地比着手势:“张公公在这里多久了,干什么?”
张德福哈着腰,却不敢看阿昭:“皇上说今晚就不过去桐娘宫里了,让洒家过来嘱咐一声。”
“知道了。”阿昭点点头。
张德福继续迈步,那步子却不稳,微有晃荡。
阿昭走了两步,蓦地又转过身叫住他:“老德子,刚才你都听见了吧?我叫你一声老德子,你就该知道本宫到底是谁。司徒家这几十年并未亏待过你什么……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