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娓红裙在落日余晖下婷婷袅袅,碎步摇曳间,只挠得人如何也爱她不够……嘴硬心软的女人,她到底还是体恤自己。
沈砚青连忙几步上前把鸾枝追进怀里:“阿桃,谢谢你!你若是执意不肯,我原已打算好只身带着元宝和如意回去……你总是让我意外惊喜!”
长臂绕过她腰肢,精致薄唇贴着她白皙的脸颊想要亲她。
鸾枝躲闪着,怕阿娘看了笑话,气闷捶了沈砚青一拳:“少肉麻,再说我可真就不肯了。是看着你的面子,不是别人。”
“mum、mum……”元宝看着不远处爹爹娘亲和姐姐亲热的场景,忍不住挣着身子往那边扑。
朱秀却没舍得过去打扰,任由那一对冤家别扭纠缠,哄着元宝一路回去厢房睡觉。
心里头安定下来,第二天便回南边去了。
三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晃悠悠行走在旷野里。自从端了黑风口,京郊的土匪们也老实了,一路上平平顺顺,打正午就到了宝德县。
迂——
老程把马车在漆红的大门前停下,鸾枝掀开帘子,抬头便看到陈旧的雕镂木梁。那上百年的木头色泽已然灰黑暗淡,有燕子筑巢后留下的斑驳坑洼,找不见昔日的气派。
她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揩着裙裾一个人先自跨进了门槛。
大院很清寂,三两个奴才正在清洗桌子和椅凳,大约也晓得过几天家里头要办‘事儿’,先把该准备好的家什预备起。老树底下几个姨娘正有一搭没一搭打着牌,都没有穿红戴绿,素寡寡的,吃吃碰碰的麻雀声在风中细碎飘忽。才不过半年光景,岁月竟好似在这座宅子又老去了几岁光阴。
门房从账房里领了月饷出来,一抬头,看到廊上立着个红衣女人,竟分不出她是人是魂。愣了好半晌,方才惊喜若狂道:“喲,是二……二奶奶回来了!”
“咯噔——”北院上房里忽然传来盆器翻倒的声音。太安静了,他这一声高呼竟把整个死寂的老宅子一瞬惊醒。
☆、第117章 了黄泉
……二奶奶?
四方天井下的光阴哑然静止,老树下几个姨娘才把牌叠好,却打不下去。干干净净的青石台面上,只见那十六少妇梳着齐眉的留海,着一袭杜鹃红斜襟苏绣春裳,正自凝眉将四周静看。正午阳光映衬在她白皙的脸蛋上,那杏眸朱唇,红颜皓齿,人面依旧似从前,一身明媚却已然与老宅格格不入。
“吓,快认不出来了,真的是她!她竟然还肯回来?”
“看来真是风光了。要换我呀,我就不肯回来,偏叫那老太太死不瞑目。”
“不想活了,你能和她比?如今提鞋都轮不到你!快起快起,傻坐着干什么?”
叽叽咕咕。只怪四周太安静,明明恁小的声儿都被凭空放大。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发现一院子的奴才早已经跪下去一大片。犹犹豫豫的,忙个个把膝盖屈下:“卑妾……拜见福鸾郡主!”
诚惶诚恐,怕她这一遭回来把从前旧事清算。
什么风声都瞒不住。鸾枝揩着帕子,端着腰骨儿站在台阶之上,看众人弯下腰,把脸面伏地,她忘了叫他们起,他们就不敢起。直看到姜姨娘撅起的红嘴唇,逝去的光阴这才一点一点拢了回来……是了,那囤积了一百年的愚顽味道,一进门,它就扑面迎来。
颓败的死气,藏污纳垢且自陷其乐;容不下外来鲜活之物,想要把一切都浸入它的阴霾。
鸾枝便记起前年那一盏黄灯袅袅之下,痴沉于烟膏的自己。竟像是隔了一层阴阳结界。
“如何站着不进去?”沈砚青和春画一人抱着个孩子跨进门槛,步履缱风,一袭青裳在微风中轻扬。怕鸾枝想起旧事不快,忽然不愿意进门,便长臂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光洁的额头亲昵宽抚。
身后几名小厮正忙不迭地搬运着行李,进进出出,不亦乐乎。他爱她从来就不怕被旁人看见。
鸾枝便舒展笑颜,垫着脚尖将元宝抱进怀里:“都跪着呢。快叫大伙儿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仔细吓着了孩子。”
孩子却哪里怕?打小就进出于太后深宫,什么场面没见过。
八个月了,已经能学声儿。两双清亮的眸子四下打量,只觉得这也新鲜那也新奇,依依呀呀的对着众人说话,扑着身子想要下地爬耍。
那稚语真好听。
姨娘们拍着膝盖站起来,抬头便看到夫妻俩手中的一对儿小粉团,奶声奶气的,小褂子遮不住肉肉,太可爱。真是个好命的女人,连孩子都生得这样讨喜。看他们一家四口登对,不由唏嘘艳羡。艳羡却不敢多看,怕对她不敬。
老管家惴惴的:“二爷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提前与小的说一声。才刚用过饭,不知大灶上还有啥备着,小的这就去给您看看。”
沈砚青和颜笑道:“路上耽搁了,晚了半个时辰。已经在十里香用过饭,就不劳动厨房了。”
“好好。”管家鞠着老腰,诚惶诚恐,赶紧去福穗院那边找大夫人李氏汇报。
……
北院上房的厅堂里一如既往的沉寂,老旧的雕梁画柱下,依旧是那一张张不带生气的红唇白脸。贵人回来了,天大的事,一家子上下难得齐聚一回,都在静悄悄把鸾枝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