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的死,对皇帝的打击不可谓不不大。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哪怕是作为皇帝,同样的锥心之痛。短短几日间,皇帝仿佛老了五岁。
或许是为了补偿,二皇子在死后被追封为皇太子,谥号“孝恭”,以皇太子仪制葬。二皇子的陵寝未来得及建造,皇帝不欲委屈了这个儿子,便将寿山自己的陵墓先让与了二皇子。
皇帝的陵墓自其登基便开始修建,历经十年,已经趋近完善。但其陵墓是以皇帝的规格修建,哪怕二皇子被追封为皇太子,享用帝王规格的陵墓也是不合制的。为此朝中自然有反对的声音,但皇帝固执己见,朝臣也没能抗得过皇帝。
至于赵婳,她对外称是病亡。丧事自然按照妃制,只是皇帝又言,遇皇太子丧事,宁妃丧仪一切从简。礼部揣摩着皇帝的心思,硬生生将二品妃的丧礼办成了嫔级的丧礼。皇帝甚至没让她葬进皇陵,找了个由头,在离皇陵二十里地的地方找了块将她葬了。
等到二皇子的丧事办完,时间也已经进入了十月。四皇子的身体渐渐痊愈,但也留下了后遗症,身体亏空得厉害,以前的衣裳套在身上,看着空荡荡的。再有便是留在他身上和脸上坑坑洼洼的瘢痕。为此杜邈又重新住进了宫里,专门帮四皇子调理身体并治疗脸上和身上的瘢痕。
徐莺问杜邈:“昭儿脸上和身上的瘢痕能不能全部治好?”
杜邈答道:“完全治好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保证,一丈之内绝对看不到他脸上的麻子,若是恢复得好些,半丈之内看不见也是能的。”
徐莺松了一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四皇子这边还令人操心着,结果皇帝这边也不太平。
自二皇子去后,皇帝大概是悲痛过度,却又生起了病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却总是不见好。太医来看了,杜邈也看了,都说是心情郁结。这种病除非自己想通,否者没得治。
皇帝会如此,除了悲痛,更深的大约还有自责。他将二皇子的死归咎于自身,大约是觉得他这个父亲没有好好保护好他。
徐莺出了安慰他开解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就算是安慰开解,也要有人听才成,皇帝听不进去也是白搭。徐莺急得大冬天的都上起火来,嘴唇起了好几个的泡,连吃黄连都压不下火气。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来年的春天,皇帝才渐渐好转。
☆、第二百零二章
玉福宫里。
徐莺拉着四皇子的手细细的观察着他的脸,然后点点头道:“好得差不多了,不走近了仔细的看,几乎看不出来了。”说着又道:“幸亏有杜大哥,要不然你脸上坑坑洼洼的多难看。”
四皇子道:“我都说是母妃你太过多忧了,我是男人,又不靠皮囊吃饭,就算脸上多点瘢痕又有什么。”
他说着,便突然感觉到有个皮球往他身上砸了过来,然后又落到了地上。不用想,肯定又是七皇子在搞怪。他转过头去看,果然看到七皇子正捂着嘴巴对着他咯咯的大笑起来,笑一会,又跑过去将皮球捡起来,然后继续往他身上砸,砸中了就在那里得意的笑,砸不中就继续捡球去砸。
七皇子差不多两岁了,正是能跑能跳又调皮捣蛋的年纪,因他最小,上头的哥哥姐姐都惯着他,管得他无法无天的,脾气还很大,平时三四个宫女都看不住他。
徐莺故意对他板起脸来,道:“晔儿,你又作怪。”
七皇子却一点不怕,对着徐莺咯咯大笑起来,笑完还将双手将脸捂起来,然后又张开,再对着徐莺咯咯的笑,这是三公主平时最喜欢陪他玩的捂脸张脸的游戏。徐莺有些无奈,感情他还以为她是要跟他玩呢。
四皇子弯腰将皮球捡起来,正要去牵七皇子的手。七皇子这下却不乐意了,他是个独霸王,他的东西就是自己不要也不许别人碰的,连忙从四皇子手中将皮球抢回来,然后跑开几步,又将皮球往四皇子身上扔。
四皇子疼爱这个弟弟,便蹲下来陪他玩,捡起皮球也往七皇子身上扔,七皇子见了,马上也将皮球往四皇扔。兄弟两人玩传球的游戏,倒是将七皇子逗得咯咯大笑起来。
徐莺见他们玩得起劲,也不管他们,转身吩咐梨香道:“小厨房里炖着汤,你去看看炖好了没有。”说着又转头对四皇子道:“等一下你喝碗汤再走,猪蹄花生汤,补脾胃养血的。”
四皇子知道从去年那场大病之后,母妃便十分乐于捣弄汤汤水水的给他补这个补那个的,闻言也不愿意辜负母妃的一片心意,便道了一声是。
等四皇子喝完了汤,四皇子抹了一下嘴巴,对徐莺道:“我约了邓愈打马球,我先走了。”
徐莺点了点头,交代他道:“别玩得太晚了,晚上再到我这里来,我晚上还炖了虫草鸡汤。”
四皇子摆摆手,道一声知道了,然后便转身不见了。
等四皇子走后,徐莺让将给皇帝留的猪蹄汤用食盒装上,然后对正在玩拍皮球的七皇子,道:“走咯,我们去御书房找你父皇去。”
七皇子抱了皮球,昂起头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道:“找房房,找房房……”
徐莺笑着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然后伸手要去将他抱起来,七皇子却不要她抱,非要自己走。他走路又急,抱着皮球看不见路,摇摇晃晃的跑,几次差点摔下来,吓得梨香连忙在伸手护着他。
等走到御书房的时候,徐莺正见到赵四老爷从御书房里走出来。
赵四老爷见到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但接着便走过来给徐莺和七皇子见礼,道一声见过贵妃娘娘和七皇子。
七皇子对他没有什么兴趣,晃晃悠悠的往御书房里面跑。徐莺对赵四老爷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是赵大人啊。”
自从赵婳死了之后,赵四老爷好像老了几十岁,明明是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但看着却像是六十好几一样,头发白了,背也佝偻了。
赵婳是他和赵四夫人的独女,赵婳的死对他们夫妇不可谓不大。听闻赵四夫人从去年听闻赵婳的噩耗之后便病倒了,直至现今都还缠绵病榻,听说几次一脚踏进鬼门关,差点就跟着这个女儿去了,是杜邈妙手回春,又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其实去年病倒的不止赵四夫人一个,还有宣国公夫人,但宣国公夫人却是为了二皇子。不过宣国公夫人的命比赵四夫人硬一些,病了一二个月之后便渐渐好了。
想到这里,徐莺有心想要问一问赵四夫人的身体,可是想到赵婳的死,又觉得没劲。不管怎么说,赵婳的死多多少少跟她还是有点关系,赵四老爷和赵四夫人未必不在心里怨怼她。
徐莺和赵四老爷没什么话好说的,赵四老爷也趁机拱手与徐莺告辞,道:“娘娘若无事示下,微臣先告退了。”说完弓着身走了。
徐莺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脚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皇帝坐在书案前,七皇子已经爬到了他的腿上坐着了,原本被他抱着的皮球被交给皇帝拿着,他则眉眼弯弯的用手比划来比划去,咿咿呀呀的正在跟皇帝不知道说些什么。皇帝对待他十分耐心,脸上带笑的低着头听他讲。
见到她进来,皇帝抬眼看了她一下,柔声道:“来啦。”说着将七皇子放了下来,将手上的皮球交还给他,指了一个小太监去陪七皇子玩。
徐莺将食盒放到书案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道:“怕你忙起来又不吃饭,给你带了汤。”说着用碗将汤水乘了出来。
皇帝撩了一下袖子,然后从她手上将汤碗接了过来。
徐莺低头时,却看到桌上摊开的一本折子,徐莺略了一眼,然后有些惊讶道:“咦,赵侍郎要乞骸吗?”这是赵四老爷请求致仕的折子。
赵四老爷当官还是不错的,从前呆在四川一直没有挪窝,若不是宣国公府压着他便是他自己不愿意高升。后面回了京城,皇帝惜才,几次破格提拔,如今已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皇帝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道:“我已经准备准了他的奏请,我看他如今心不在朝中,强留下来也无意。”另一层考虑,也是不希望再给三皇子多一成助力。
赵婳死的那日跟三皇子说了什么,皇帝自然清楚。皇帝恼恨赵婳临死还要怂恿逼迫三皇子,可是更担心三皇子自此会不会真的起了争储的心思。三皇子是好的,心里或许没有想当皇帝的心思,但有生母临终遗言在,皇帝却不得不防着万一三皇子想不通,会为此和四皇子对峙起来。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绝对不想再失去第二个,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剪去三皇子所有的羽翼。
徐莺多少能猜到皇帝的心思,想到三皇子,徐莺也是叹了一口气。她是想不明白,为何赵婳临死还要用那种话来逼迫三皇子的,她不可能不想不到,没有皇帝的支持,凭一个宣国公府要扶持三皇子上位,机会根本是微乎其微,若她是真的为三皇子好,就应该让三皇子看清楚自己的现状。说到底,她爱自己和自己的执念怕比三皇子要多吧。
七皇子和一个小太监滚着一个皮球踢来踢去的,将皮球拍得啪啪响,然后七皇子便咯咯大笑起来,然后又去追着球跑。皇帝见着,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这里该要热闹一点才好。
皇帝招手让七皇子过来,抱了七皇子将碗里剩余的汤水喂了他。七皇子坐不住,喝了两口便抿着嘴巴摇摇头,用手将汤碗挥走,然后又重新从皇帝腿上滑下来,继续去拍皮球去了。
皇帝就着碗将剩余的汤水喝完,见有人看着七皇子,然后便拉了徐莺到一边的榻上坐着说话去了。
皇帝伸手握了握徐莺的手,白皙的手握在手上,滑腻无骨,皇帝握了一会,然后才开口道:“前几年是因为颖国公府守孝的事,后面又因为昹儿昭儿的事,晅儿的婚事一时无暇顾及,倒是耽搁了好些年。只是如今晅儿都二十一岁了,婚事再拖延不得。”
徐莺听着点了点头,其实比起皇帝来,柳淑妃更着急大皇子的亲事。她如今在皇帝面前不怎么说得上话,好几次都放了身段求到了徐莺这里来,想让徐莺跟皇帝提一提,看他对大皇子的亲事是怎么打算。
徐莺是知道柳淑妃看中了自己的娘家的一个侄女的,柳淑妃从前还是有心气的,对储位也有想法。但看着大皇子的性子,如今她这些心思也渐渐淡了。大皇子连买个花瓶都能被人骗去银子,除非皇帝是脑子锈掉了,才会将皇位传给大皇子。就算皇帝的脑子真的会锈一次,柳淑妃还怕儿子坐皇位坐不稳呢,被人从皇位上赶下来会是什么下场,柳淑妃不用想都知道,所以如今她也是舍不得再去强求大皇子什么的,只愿他平平安安的当个富贵闲王就好。
大概也是为了跟徐莺示弱,柳淑妃如今跟徐莺走得倒是比以前亲近些了,也没了以前那样爱跟皇后或徐莺别苗头的心思,对徐莺也恭敬。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酸溜溜的叹气道:“人再要强都强不过命,臣妾的福气终是及不上娘娘。”等等之类的。
徐莺也不爱跟人为敌,柳淑妃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徐莺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想到这里,徐莺笑着问皇帝道:“那皇上对大皇子的婚事是怎么想的?淑妃可是好几次都托我问皇上大皇子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呢。”
皇帝道:“你觉得让晅儿聘了孟文敷的嫡幼女如何?”
徐莺道:“你说的是丽婧?”
皇帝并不晓得孟文敷的幼女叫什么名,听徐莺说变知道丽婧大概就是她的闺名,闻言点了点头。
徐莺倒是有些惊讶,孟文敷一共二子三女,两子都是庶出,三女却都是孟宋氏所出。长女次女都已经出嫁,幼女孟丽婧今年十七岁,待字闺中。徐鸾在夫家跟孟宋氏的关系不好,跟孟丽婧这个孟宋氏所出的侄女关系却不错,为了抬举这个侄女,徐鸾进宫的探望的她的时候,偶尔也会将孟丽婧带上。在徐莺的印象里,孟丽婧是个十分文秀乖巧的姑娘。
只是徐莺没想到皇帝会想到这么一个人选,但再多想想,又觉得意料之中。皇帝既然选定了四皇子为继承人,那便是希望他和异母的大皇子三皇子的关系越紧密越好的,徐孟两家是姻亲,孟家一向是站在四皇子一边的,让大皇子娶了孟家的闺女,既不会让大皇子身边多出一些别有心思的助力,又让大皇子和四皇子的关系紧密几分。徐莺甚至觉得,若不是因为徐家已经没有了可嫁的女儿,皇帝甚至会让大皇子娶了徐家的姑娘。
徐莺再想到孟丽婧已经十六岁,平常姑娘这个年纪都该已经嫁人生子了,但孟文敷却并没有给她定下亲事,更是一点都不着急闺女会变成老姑娘。徐莺想,孟文敷怕是早料到这个女儿要做王妃了的吧。不管怎么说,与皇家联姻对孟家来说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