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偏向男式饰物的铺子,男人用的发簪,冠帽,汗巾,扳指,荷包……东西很朴实,一支马头乌木簪二十文,一个万字荷包十五文。夏语澹问了几件东西,价格还算公道。最后买了一支黑檀方扁簪,一个镀铜鬼面腰扣。一共一百三十文。主要是渡过铜的腰扣太贵,要一百文。
夏语澹打开装钱的土黄色长葫芦荷包,里面还有一个滚粉色椭圆形荷包,那小荷包里装了五钱银子,乃是昨天卖画所得。
夏语澹画了上巳节能自由打扮的宫女们,自然隐去了青乌台的背景,命为四时群芳。
只是特殊的一天,还是太孙妃的恩赏,她们才能依着喜好穿上春装,然后或淡妆,或浓抹,在镜子里,在湖面上看见自己的美丽。那天之后按着宫里的规矩,她们回归了制式的装束生活。
宫里的生活不允许她们再外表上独一无二,那有什么关系,她们每个人都是鲜活的个体,爱美之心,悦己之心,不是女为悦己者容,是为了自己喜悦而注重自己的仪美,这样自爱自尊女子,即使无人观赏,也四季常开,为自己绽放,故为四时群芳。
几天前,平都公主第一次走出她的镂月楼,那天夏语澹正在自制颜料,中间平都公主和夏语澹说了一些外面的事。
高恩侯之女在毫无预兆之下,一举做上了太孙妃,风光无限,举国皆知。夏语澹住在宫里没有感觉,只是举朝都知道了皇太孙甚为满意太孙妃,大婚一月同起同卧,同居同食。
大家都在猜测夏语澹有何魅力?夏语澹十五年生活轨迹都被他们扒的干干净净,除了鲜艳的皮囊之外,她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扒来扒去,只有夏语澹师从仇九州学画两年是一个闪光点。曾经被冯四姑娘指摘的话全部忽略,闺阁里墨守成规的女孩子,谁拜过一个名家为师?仇九州的画艺,前首辅徐大人慕名求画而不得,那是能让男人侧目的才华。琴棋书画,以前画艺排在最末,现在得到了大力的追捧,那些投机取巧的人,都期待着利用这项才华接近皇太孙,从而得到青睐。
夏语澹看着土黄色长葫芦荷包里的滚粉色椭圆形荷包,忽然笑了。
随着笑容在脸上绽开,整个身体也放松了下来,连接银子的妇人都感觉到了夏语澹的松快,才大胆凑趣道:“小娘子是为夫郎选的吧,小店可以为小娘子买的东西做上特别的记号。”
“是刻字吗?”夏语澹摸着黑檀簪子问。
“若夫郎是读书的,送他蟾宫折桂,若夫郎是行商的,送他财源广进,嫌那些粗鄙呢,荷包里可以缝一个平安符……”妇女笑着压低了声音道:“有些话女儿家总是羞于启齿,可是男人和小孩子一样,也得人哄着,就弄几句好听的话,让他们看了高兴。”
后面一句,才是重点。妇人说着拿出另一个铜镀鬼面扣,不过和夏语澹买的那个不一样,要轻一些,它的中间是空心的,可以放一张折得严严实实的信笺。
夏语澹了然于心,却是不打算请别人捉刀,临走另买了一把刻刀。
到了家,赵翊歆也外出逛去了,抱影在给小白梳毛,小白不愿意到处跑,看见夏语澹以为找到了靠山,撒开腿往夏语澹身上扑。
羊入虎口,夏语澹抱住了小白的脑袋,压住它的身子,抱影终于可以顺利的梳理小白的毛发。一梳一梳,一团一团雪白的毛发梳下来。小白趴在地上‘呜呜’的叫唤,梳好之后夏语澹放了它,它还趴在地上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说起来小白也是男孩子。夏语澹热了好久没吃的刘寡妇做的大肉包子来哄它,揉揉它的肚子碎碎念道:“为你好你也不知道,你下次嗯嗯不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我们是为你好。”
天暖了小白开始掉毛,它又爱干净舔着自己的毛就把掉毛吃了,那些掉毛积在肚子引起阻塞,小白有三天不嗯嗯的记录,肚子鼓鼓的它自己也一直喝水堵得难受,灌了药才泄出来。所以夏语澹和抱影一天三次压着它梳理毛发。
“哎……”小白太重了夏语澹抱不起来,只捧住了它的脑袋,揉搓着它肥肥的脸颊幽怨道:“为你操碎了心你也不领情!”
“啊呜!”小白果然不领情,甩开夏语澹摇着短短的一蓬尾巴出去,在刚进来的赵翊歆脚下,用脸一蹭一蹭的撒娇。
赵翊歆出门穿了一件浅青色长袍,领子袖子一圈白色,头戴了桃木冠,发丝一丝不乱,显得额头光洁饱满,眉眼幽黑而澄清,腰上一条浅青色的络子,和衣服的颜色浑然一体,正好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修长而笔直。贵气收敛,张扬出来的气质如一杆破土而上的翠竹,朝气蓬勃。
只是那么一个人,就让夏语澹止不住的喜欢。夏语澹拍着赵翊歆的身上的浮尘,闻到一股淡淡的牲畜的味道才问:“去了哪里?一股子味儿,快去洗一洗。”
“被蹭了一下。”赵翊歆也受不了这个味儿,解着络子道:“去了北市马行看马,游艺说得没错,那里真热闹!”
五十万京近卫环绕在京城周围,当兵的一酷爱兵器,二酷爱马匹,而马匹买卖有诸多限制,京城也只有北市一个马行,除京城之外,外地千百里之远也有人过来相马,能不热闹嘛。
夏语澹给赵翊歆拿着衣服,赵翊歆忽然转头,唇角噙笑,伸手来拉夏语澹。
夏语澹本没有旖旎的心思,也一下子懂了赵翊歆的意思,却是往后退一大步,面颊微红摊手道:“今天不行,以后几天也不行。”
赵翊歆目光向下移。
夏语澹脸色更红,歉意的点点头。
赵翊歆也不掩饰他兴致被折而失望的情绪,唆的一下就在夏语澹眼前不见了。
那一下下,夏语澹有一点点空虚,又努力让恶作剧的意味取代了它,搭了一套换洗衣裳给他送过去。
很快赵翊歆就洗好了出来,衣裳松松垮垮,头发湿湿漉漉,才是三月咋暖还寒的时候,他也不觉冷得难受。夏语澹展开一条锦烟色绒毯把赵翊歆包住压在床上,再脱了鞋子跪坐在他的身后给他擦头发。
“你怎么没那么高兴呢?”赵翊歆背对着夏语澹问道。不应该呀,今天夏语澹去看温家半日,温持念大难不死,温神念快下定了,都是好事,应该高兴才对。
“我和他们一年不见,再见之后我现在是这个样子,他们也未见诚惶诚恐,这一点我高兴呢。他们叫我‘沈娘子’呢,这点我最高兴!”夏语澹双手叠放在赵翊歆肩上,软语道。
赵翊歆也是这个感觉,身体往后仰把夏语澹抱在身上。
赵翊歆就这样仰躺着,夏语澹的手臂撑在他的胸膛上能感受到呼吸而引起的起伏。赵翊歆嘴巴半张,眼眸亮晶晶的,含着笑道:“沈娘子,沈娘子,沈娘子!”
连姓带称呼,唤了夏语澹三次。那时夏语澹还不知道‘沈’至于赵翊歆,有着特殊的意义,只以为是床上一种另类的情趣,轻轻啄着赵翊歆的唇,像落在自己的心口上,绵软道:“沈公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沈娘子’虽然听得奇怪陌生,却比‘娘娘’这两个字的敬语,还让人舒坦。
这样在一处小小的宅子里,娘子公子的称呼,好似日常三餐相对的夫妻,好似话本里恩爱不移的小夫妻。让夏语澹一点一点增加了底气:沈公子沈娘子,他们只是两人,只有她可以这样吻着他,然后亲昵的称呼他,谁也不让知道!
赵翊歆拥住夏语澹,伸出舌尖加深了亲吻。
两位开始都是理论派,现在实践大于理论,赵翊歆又不能把夏语澹办了,就只能在嘴巴上讨点便宜。
唇齿纠缠,呼吸火热,舌头随着每一次呼气和吸气搅动。赵翊歆刚刚洗了澡而微凉的身体越来越热,尤其是某一处。在快烧起来的时候,被带着汗湿又柔软的手熄灭。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情敌
上回宫务的事情,夏语澹思量了几天。照着赵翊歆当甩手掌柜的样儿,秉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移的原则,大半丢给了冯扑和陈掌事。外头宗室里的事物,赵氏子孙四散封地,在京城的宗室并不多,到底太孙妃身份在哪儿,宗室也好,勋贵也好,没人给太孙妃下帖子。兼之夏语澹随了赵翊歆,赵翊歆又是随了皇上,长居西苑。
西苑和皇城相连,却好像在郊区一样,这十几年,朝会从三日一次,变到现在十日一次的频率,平日内阁六部官员在西苑执勤,皇上都不露面,皇上身后的赵翊歆露面就更少了,再赵翊歆身后的夏语澹?
这两处事物减了,夏语澹过得很轻松,连日常媳妇向婆婆问安都没有,还能说走就走的住在藤萝胡同。
夏语澹把心思都放在赵翊歆和自己身上。
现在赵翊歆的这身衣服是夏语澹亲手做的,一件素面的白色直裾,宽松的领口和宽大的袖口绣了弯曲的褐色纹路,下摆手绘了一丛龙爪花,是夏语澹手绘的,用轻盈的笔触勾勒出龙爪花像龙须一样的花瓣,平添了一分妖冶,一分飘逸,白和红搭配,衬着人的精神气。然后系上一条和领口袖口同色的褐色腰带,扣上夏语澹买的腰扣。
“是铜镀的?”赵翊歆把玩着那一枚鬼面腰扣。
“是呀!”夏语澹抬头笑,“一整块铜得多少钱,我才赚几个钱呢?这木头也算雕得不错了。”夏语澹从袖口里拿出黑檀方扁簪,垫脚把赵翊歆的头发束好。
靠自己的双手得到的收入,夏语澹有记账,目前一共赚到五两银子。五两放在夏语澹如今享受的生活,微乎其微,可是再富有,人也只有一张嘴巴吃饭,在和庆府五两银子可以让一个人生活一年,那么夏语澹也能省吃俭用生活一年,五两银子都花在赵翊歆身上了,为他添这添那。
曾经夏语澹就是这么想的,嫁一个一年赚四十两的丈夫,然后自己再赚点钱补贴家用。现在是严重偏离了预计,可是如果用金钱衡量一个人的爱情,五两就是夏语澹的全部,尽管他是王孙公子,就算他是布衣百姓,夏语澹也会努力生活,辛苦赚钱,为家里添砖加瓦。
赵翊歆坦然接之,天下之物他可随意取之,也就从不为外物留心,所以锦衣玉甲和布衣木簪对赵翊歆来说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心情,夏语澹买的东西,他会多看一眼,也愿意用着。赵翊歆可以想起夏语澹给他买过什么,上次是一只装蹴鞠的球袋,然后会小小期待一下,夏语澹赚了钱又要给他买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个隐秘的原因,赵翊歆才不反对夏语澹偷偷的卖画。
夏语澹垂下眼帘,这才把温神念温持念写的东西拿给赵翊歆,一叠十三张雪笺装在薄薄的羊皮封里。
在很久以前,在皇上身边只有他们祖孙二人的时候,赵翊歆已经看奏章了,魑魅魍魉,赵翊歆见识过太多,所以与夏语澹反应对比,赵翊歆就显得特别平静,不过赵翊歆看得很认真,因为他足足看了一刻钟,才把温神念所言收回羊皮封里。
夏语澹待要出口添上几句,一路回来夏语澹也想明白了,温家捅出这件事情,若事不能成,温家在官场商场就要一败涂地了,若事成了,温家得罪的人太多,也只能紧靠着太孙妃立足,总是此言一出,温家把一家一族的兴衰荣辱,都压在了太孙妃身上。
“你吓坏了吧。”赵翊歆低眉,抬起手指抚过夏语澹绷住的眉心。
一点既化,夏语澹也不对温神念所书之事多做注解,道:“是。”
几年后几万户人家失去田地的场景,夏语澹不敢想象。温家对太孙妃的寄予,夏语澹也不知道接不接的住。
赵翊歆心情有点复杂,不过想到那些自然与他保持了距离的人,又释然了道:“该把温神念放在哪个位置好呢?”
“我也不知道什么位置是好,什么位置是不好。”赵翊歆明显是在问夏语澹意见,夏语澹老实回答。夏语澹只知道考中进士最好能授予庶吉士入翰林院,这条路可以直接成为皇上的近臣,是最好的前程。不过温神念回去办了一场丧礼,已经错过了入仕最好的时机。后面怎么选择,是放在六部三司的角落里,还是远方外地为官,就不是夏语澹能衡量出好坏的。
赵翊歆扬起他手里的羊皮封道:“治国譬之于奕,知其用而置得其处者胜,不知其用而置非其处者败。温神念是位忠诚的臣子,我已知其用,会善待于他。”
夏语澹抓住赵翊歆的衣袖,用目光询问他。
把人比作一颗棋子。或许在赵翊歆心里,是君主对臣子的莫大恩赏,甚至温家所求的也只是如此,可是作为朋友,把朋友当棋子一样摆弄,善奕者,舍一域而得一局,夏语澹总觉得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