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定众人等消息时,刚入腊月,大殷皇帝颁布诏令,恢复先皇时期的女官制,于应试入仕者,再无约束。前三年女子科举一年一考,以填充官职空缺。三年后,同男子科举合并,一同应试。
而此时朝堂之上,已无当初以右相为首极力抵制女官制的党羽。柳雁这才明白楚照的用意,卧薪尝胆,一朝反击。这皇帝,值得她效命。
女官制恢复当晚,鸿胪寺有宴请,虞司宾见柳雁早早同左少卿酒宴告假,待她坐回,便问道,“柳大人晚上要去何处?”
“去祭拜薛院士。”
虞司宾已笑,“我也同少卿告了假,要去祭拜薛主洞,一同去吧。”
柳雁点头,又道,“你哪日去都可,今晚他们去饮宴,你为何不去?我是个姑娘,说不去他们也高兴,免得我碍事。”她叹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虞司宾俊白的脸唰地红了,“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我是那种会去烟花之地的人啊!”
柳雁噗嗤一笑,“我能跟谁说去?”
“你家人啊。”
柳雁好不好奇,“我跟家里人说你的事做什么?”
虞司宾顿了顿,又笑了,“对,好好的怎么会提我。”
柳雁只觉他好不莫名,这虞司宾,有时候真是让人奇怪。
等放衙后,两人就一同去了薛院士坟前,身后跟了两家车夫,也觉无事。或许是心中都无鬼,只是觉得对方是同僚罢了,因此并不觉得尴尬。
虞司宾走在她一侧,悠悠斜阳照来,隐隐觉得有东西闪了眼,低头看去,微微一顿,“你这白玉佩……”
柳雁抬头笑笑,“薛院士的。”
虞司宾当然也知当年薛院士行刑前将这唯一身上物件送给了柳雁,这在士子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想了一会才明白,之前圣上未恢复女官制,也就是说薛院士也未正名,而今已恢复,她方能大大方方戴着,再不用躲躲藏藏。
两人到了薛院士坟前,香火比寺庙里的还要鼎盛,一直烧了好几丈远。
虞司宾这才拍拍脑袋,“我忘了买香烛了。”
柳雁恭敬拜了三次,说道,“如此便可。”
虞司宾想了想,也虔诚拜下三回,笑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薛院士在莘莘学子中,惟独认同你了。”
柳雁只觉这司宾着实不错,可惜到底是个男子,不能一起去喝酒听曲,谈天说地。她俯身去清理那些已经燃尽,只剩香梗的烛火,全都清扫到一堆,用火折子点燃烧了。
虞司宾问道,“你是想着这里一定很多烛火,所以才带了火折子么?”
“自然不是,随身都带着的,除了进宫。”
虞司宾好不诧异,“你一个姑娘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做什么?”
“以备不时之需。”柳雁是跟齐褚阳学的,随身的匕首、火折子,甚至是缝合在里衣的止血药粉包,若是搜一下,定能搜出一堆东西。想到情郎,又思绪悠长,这都腊月了,也该回来了吧。
今日没有下雨,不过前两日下了,地面还湿润,为了不让火堆熄灭,柳雁又将那些拨在一起,几经拨弄,终于是留意到了一根香烛上的符纹,拿起仔细看了看,问道,“虞司宾,这是东隐寺的香烛吧?我们书院里有人在那出家么?”
虞司宾笑道,“没听说过,许是别人在那买来的。”
“怎么可能在那买香烛,而且东隐寺素来是不让人外带的。”
虞司宾无奈道,“那定是偷来的。”
好似也有这个说法了,不过去那偷了烛火再来祭拜薛院士,两人又觉不可能,心觉稀奇,也无解。等完全清理好了,两人才离开。快上马车,柳雁才想起事来,“明日我休沐,不过少卿大人让我拿些东西给他,我又不愿去了,你回家时不是跟我顺路么,能否停停车,帮我转拿?”
虞司宾脊背已微微挺直,“可以呀……”
两人各自上了自家马车,赶回柳家。
回去途中,细雨又下,似夹着点点寒冰,更冷得入骨。
柳雁不喜湿冷的天气,儿时便不喜,五岁那年被歹人绑在那湿漉阴冷的洞穴内,几乎丧命,自此更是厌恶。从车上下来,脚上便觉冰凉,眉头微拧,打伞上了台阶,站在门下等虞司宾。
虞司宾身材颀长,样貌斯文,连管家都多瞧了几眼,要不是穿着和小姐一样的官服,还以为是哪家慕名追随的少爷。
两人还未进去,就又闻马蹄声响,柳雁往那看去,便驻足等那人。
车上下来的人螓首蛾眉,袅袅娉娉,只是神色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未走近,听见柳雁喊自己,柳芳菲才抬伞,看见她身着鸿胪寺的官服,眼神微微一动,瞬间又将那羡慕掩饰下去,微点了头,便进去了。
柳雁早就习惯她这样冷然,不过后头没了声响,回头看去,就见虞司宾背身向来,伞也压得挡住了半个身。她皱眉歪身,“虞司宾?”
虞司宾这才转身,“啊?”
“你在瞧什么?”
“瞧雨。”
柳雁脸上微僵,“你可要进去等?”
虞司宾迟疑稍许,摇头,“我在这等就好。”
柳雁点头,边进去拿东西边想,这样客气可真不像他,要知道他可是随便去一处地方,都能同人说上半日话的。连大杨来的使臣,如今都同他熟如故交。拿了东西出来,交给他后虞司宾便走了。柳雁也转身进去,走了两步微顿,回身看那已离去的马车,想到种种,眨眨眼……等等,他喜欢的人该不会是柳芳菲吧?
只是冒了个念头,便觉十分可能。
那样叨叨絮絮的人同冷冷清清的堂姐站一块的话……柳雁明眸微眯,好似也很不错。
柳芳菲全然不知被人这样揣测,刚进院子,下人就上前说道,“四爷四夫人让姑娘回来后便去屋里,有事要说。”
她犹豫片刻,才应声。父亲要见她?当真难得。
在她回来的小片刻之前,柳翰已在那了。
柳笑笑正抱着白瓷盘子坐在椅子上剥松子吃,松子七月成熟,如今吃的是佐以八角茴香烘烤过的干果,吃得满嘴有香。见柳翰进来,已拿了刚剥好的一握跑到他面前,扬了手,“大哥吃松子。”
柳翰没有拒绝,但只拿了一颗,柳笑笑收手一看,又扬手,“全吃了,不然塞牙缝也不够。”
柳翰低声,“你哥哥牙缝哪有那样大,哥哥不喜欢吃,笑笑吃吧。”
柳笑笑这才死心,坐了回去。
柳定泽让他坐,见他坐得有些拘谨,稍有一顿,才道,“近日功课如何?”
柳翰答道,“还好。”
“明年可有入仕的想法?”
“学识还不够,不足以入仕,还想再多历练两年。”
他问一句,柳翰便答一句,半点多余的话都没。言语间父子两人是可见的生疏,连方青听了都觉生分,待他们一问一答说得差不多了,才道,“再过两年你便及冠了,若是如今有心仪的姑娘,母亲为你去说定那门亲事,好让你安心念书考功名。”
柳翰稍有犹疑,才道,“谢父亲母亲关心,孩儿暂时还没有碰到心仪的姑娘。”
对方不动声色柳定泽尚且能看出个一二来,更何况这样明显,连方青都察觉出了,“若是有,且说吧,母亲为你做主。”
柳翰这才抬头,进屋后第一次看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有是有……只是还小……才十四,她家中姑姑姐妹都是及笄后再谈婚论嫁的,如今定不愿……而且我……”他声音已低,“我不过是个奸生子……”
奸生子和嫡子庶子日后一样可以继承家中财产,可是身份和名声就低人一等了。柳定泽只有方青一人,也不见妾侍,那定是奸生子了。这样的身份,他已背负很多年。
柳定泽闻言,看着这个与自己生得七八分像的儿子,可见性格的软弱,更可见心底的自卑。明明儿时那样顽皮开朗,接回柳家,自己再不曾理会过他,等如今想起这儿子,才觉已晚。
他是憎恶郑素琴,也不喜排斥自己的柳芳菲,可因为想将那肮脏事忘得一干二净,便将曾亲近他总不避嫌喊他爹的柳翰也排斥在外。他开口道,“你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柳翰已后悔说了,良久才道,“翰林大学士郭大人的十姑娘。”
熟知朝堂能将上至一品下至九品京官名字都背出来的柳定泽不用多想,就记起那位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