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定义想也未想,“明日带宝良来见我,我领他去找个他喜欢的差事。”
秦氏不曾想到竟这样容易就同意了,愣了小片刻才回神,急忙道谢。
柳定义一一应着,并没太多神情。
送走秦氏,李墨荷还在房里拧湿发,想尽快去见母亲。这擦得快干了,却见柳定义回了房,才知道母亲已经走了。
“我让车夫送她回去了,不用担心。”
“嗯……我母亲她可说了什么?”
柳定义说道,“为你弟弟求了差事。”
李墨荷心头咯噔,“您允了?”
“允了。”
李墨荷满心不安,换了一条干布擦拭,时而甩甩长发,这样干得快些。
隐隐花香扑进鼻中,想忽视都不行。柳定义低头看她,眉目俏媚,面庞净白,因散发垂腰,衬得三分娇弱,看得他已忍不住燥意,俯身将她抱起,往床上走去。
李墨荷手里还拿着梳子和干布,不由握紧,不敢动弹。背已贴床,手里的东西也被抽走了,一人覆身而来,脸还很陌生,“其实我弟弟的事,您不用操心,差事什么的,也暂且放放吧。”
柳定义微微拧眉,“我知道你于我多少有不满,觉得我用权势押你嫁进柳家,委屈了你。我也曾想过这么做可好,只是我心自私,所以还是心底不安地遣了媒婆去。”他默了默,见她直勾勾看着自己,视线分毫不避,倒让他没法正视,干脆翻身下去,阖眼道,“你入了柳家门,我绝不会亏待你。你的家人,我也会善待。”
李墨荷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坦荡荡说了这些,听着可恨,想想也可恨,可木已成舟,她只想将这日子过好,“你不安什么?”
“若是李家拒绝了我该如何是好。”
李墨荷倒觉可笑,“为何会担心这个?若真拒绝了,难道您会善罢甘休?以侯爷的权势,要娶个平民姑娘,并不难吧。”
柳定义终于睁开眼,看着那细孔连串的蚊帐,嗓音低沉,“我是有私心,但不会逼迫你。你若不愿,我却娶回家中,枕边人怨恨着我,夜里睡得也不踏实,何必给自己找苦头。”
李墨荷愣了愣,瞧着这直率的男子,心中滋味并不好受。她之前一直安慰自己,即使爹娘不将她“卖”给柳家,以柳家的权势也不会让她不嫁。可今日得知真相,却完全是被自己的爹娘给卖掉了,而不能将责任推卸给柳定义。
这无疑是让她更觉得因为爹娘的冷漠和贪婪,才毁了她曾憧憬的日子。嫁入豪门是好,可她不愿如此。
越想,就越觉因家人背弃而感到委屈。
柳定义察觉到旁人沉默,偏头看去,却见她眼里有泪。似乎感觉自己在瞧她,立即背身,提了被子掩面。
他能看着别人流血,可就是不能见女人垂泪,撑手起身,“你哭做什么?”
“没什么,您睡吧。只是我那弟弟如今并不是个有出息的,您强扶他,指不定是害了他。日后真要帮忙,也请二爷让他量力而行罢。”
柳定义揉揉眉心,“别人要荣华在我这求都求不到,我许了给你家人,你却不要。”他微微探身看她,实在是不懂了,“那你绣花讨好我做什么?不是为了祈求更多宠爱和富贵?”
李墨荷顿了顿,转身用那还红着的眼看他,“什么?”
柳定义淡声,“荷花,府里的人都知我最喜荷花。”
李墨荷已愣住,终于知道雁雁让她绣好荷花的缘故,原来不是雁雁喜欢,而是柳定义喜欢。难怪柳定义总是有意无意往她绣盒里瞧,他肯定是以为,她跟旁人打听了他喜欢什么,然后顺着他的喜好去做讨好他的事。
雁雁那个孩子呀……真让她哭笑不得。
只是她这么做也是真心为自己,这是骂不得的。温热的气息突然往下压来,惊得她身子立刻紧绷,偏头不看,咬了咬唇说道,“我是想过要知道你的喜好厌恶,但只是不想莫名开罪你,未曾想过要讨好你。”
她不说为什么偏去绣荷花,他也实在很难相信她没意图。他于李墨荷的要求不高,安安分分的,疼多些无妨。本来……她进门也不过是因这张脸。虽然觉得自己混账,可在这件事上,到底还是彻底自私了一回。
“是雁雁说她喜欢荷花,我便学了、绣了。”李墨荷不想让这件事在他眼里变成讨好他的举动,更不愿让他带着这种轻蔑的心理要了自己的身,否则这跟那些轻浮女子有什么不同。
柳定义愣了愣,她说别人不信,可说是雁雁那个古灵精出的主意,他却信了。李墨荷并不笨,她要是把这件事推给雁雁,明天就拆穿了,何苦找罪受。
“是我误会你了。”
他说不出抱歉的话,也说不出温情的话。思来想去,低头咬了她的耳垂,用最轻柔的语气说道,“会很疼,但很快会过去。”
李墨荷已闭上了眼,任由他折腾。
夜色悠悠,深秋跨冬的最后一轮月牙,天一亮就要落下了。
柳家各房已经陆续灭灯,只剩院子廊道悬挂的灯笼还亮着。柳雁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回都睡不着,果然人是不能惯着的,这两个月她都赖在主卧不走。爹爹一回来,她又得一个人睡,能睡得着才怪。喊嬷嬷同自己一块睡,吓得嬷嬷关了房门赶紧避开。
实在无法入睡,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披上衣服准备去赏月,想想真是无比的附庸风雅,指不定还能得方青先生的夸赞呢。
挪了小板凳到窗台那,因爬过许多回,这次也顺当的爬了出去,自个往聚香院的后院走去。
秋风寒凉,冷得她隐隐有了那日被困在山洞的阴冷,可越是这样,就越不愿回到那个暖窝中。不等她完全能从那条巷子不带丝毫畏惧地走过去,那她就要努力克服这些不适。
但实在是太冷了,她卷了衣服哆哆嗦嗦地走,“冷死了。”
话落,前头池塘传来低低窸窣声,把她吓了一跳,“人?野兽?”
看不见那低矮岸边,只是隐隐有水光反照,确实是有什么在那的。柳雁垫了垫脚,稍稍能看见些,先见着个脑袋,侧脸在月下看得不太清,但那雷打不动的萧瑟感,还是莫名地知道了那是谁。
她吸了吸冷冷的鼻子,蹦了过去,蹲在高他一处的岸上问道,“褚阳哥哥你这么晚还不睡吗?”
齐褚阳微微偏头看了看她,又收回视线,“嗯。”
“不困吗。”
“困。”
“那为什么不睡。”
“睡不着。”
一问一答,半个字都不多说,柳雁只觉乏味。她伸手扣了扣他的肩头,“褚阳哥哥,我爹爹跟你爹爹是好兄弟是吧?”
齐褚阳身体微僵,想起父亲,神色已是黯然。清秀的小脸强忍着痛苦,可却显得更沉痛。
“他们说你爹爹过世三十日了?”
齐褚阳忍不住冷盯她,“柳七姑娘可否尊重一下家父?”
柳雁抿了抿唇,“你别急呀,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啊。你爹爹的尸首一直没找到对吧?”
齐褚阳不知这豆大的小姑娘要说什么,紧紧盯着点了点头。
柳雁又往前挪了挪,说道,“之前我爹爹有个很好的同僚,那同僚坠马死了,我爹爹那三个月都跟你现在一样,很难过很难过。可是齐叔叔跟爹爹那样要好,可现在爹爹他……”她扁了扁嘴,“却有心思同我娘一起,还不见得很难过。你爹爹的尸首不是没找到么,所以我觉得,你爹爹应该没死,而且这事我爹也知道。”
齐褚阳怔神看她,“当真?”
柳雁点头,“这是我猜的。”不过应该不会错的吧,这一切都十分可疑嘛。冷风袭来,她又打了个冷战,“我回去啦,要冷死了。”
“等等。”齐褚阳终于从那低矮处跳了上来,定定看着她说道,“虽然我不知你说的可对,只是……如果柳伯伯真的知道我爹没死,可是却谎称他没了,甚至……连朝廷都凭着一面之词认定他已殉国,我想……这里面的事,不该我们多嘴。”
柳雁眨了眨眼,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点。要是就这么跑去跟爹爹邀功,别说夸赞,不被斥责就不错了吧……额上暗暗冒了虚汗,点了点头,往他伸指,认真道,“那这个就当做是我俩的秘密吧,拉手指。”
齐褚阳觉得这根本一点约束力也没,而且稚气得很,他在四岁以后就再不玩这个。柳雁冷得浑身发抖,见他磨蹭,忍不住露了怒意,“我要冻死了。”
他无奈伸手,同这小小手指勾在一块,在九岁这年,和这凶巴巴的小丫头又做了一回稚气的约定。
☆、总角之年(一)
第二十一章总角之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