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的状态愈发好了起来,最初只是招架,后来渐渐游刃有余,占据上风。
此时此刻,他身上已无境界之分,因为他便是他手中那把剑。
剑意、剑气尽皆消失,如同千帆过尽后,归于更加广阔的平静。
至此,叶九琊的剑剔掉最后一点杂质。
陆红颜屏息看着他招式——叶九琊的剑向来是招招致命,锋利、冰冷且尖锐,此时却多了几分空灵,那一抹白衣飘飞之间,仿佛有万般繁华尽数谢尽。
先前气势汹汹的众人横倒一地。
暮春之后,芳信已过,林花凋零满地。
唯独叶九琊一袭白衣立于殿中央,背后一轮圆月,微风吹过他衣袍。
他容颜依旧无瑕,身形依然挺拔,可在那身影中,陆红颜看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孤寂。
“我此生见过无数剑法,却不及叶兄方才招式万一。”陆岚山道:“骖龙君可知这剑法出处?”
“剑阁没有这样的剑法,只不过他之前曾写过一本心法,想必是了。虽然仍有不同,想是他又有了其它体悟。”陆红颜略有些失神,想起在凡间度过的那些日子来,轻声道:“那本心法……名为《长相思》。”
温回昏倒在地,失去意识之前,喃喃念了声“公子”。
迟钧天正抽取着他身上最后一丝气运,并警惕望向叶九琊。
叶九琊正欲拔剑,却听老瘸子咳了一声:“不必劳动叶小友出手,老夫还有些陈年旧事未与师妹计较。”
他看向迟钧天:“师妹,不知昔年之赌,可还算数?”
迟钧天淡漠道:“我即将化身天道,得长生,你已败。”
老瘸子哑声笑了一下:“师妹,你总被惯着,总以为事事都如你所愿。”
迟钧天道:“从无人惯我,而事事确如我所愿。”
老瘸子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温柔的笑,道:“你向来不信天谴。”
迟钧天道:“我便是天。”
老瘸子:“天外有天。”
迟钧天嗤笑:“无稽之谈。”
“演天机者,当畏当惧,”老瘸子叹道,“师妹,天演弟子,须比他人更加谨慎,并非空穴来风。”
迟钧天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并不是因为老瘸子的话,而是她身上的气机已经翻腾奔涌,无法控制起来。
冷眼旁观的叶九琊终于开口:“心魔道与天道相依而生,心魔道已散,天道自然不存。”
“所以他方才看似要杀你,实则是念及你是帝君恩师,要救你。”老瘸子道。
迟钧天神情已有些癫狂:“萧九奏,你……”
“不过,”老瘸子说到这里,咳了几下,才勉强接着道:“凡间的长兄,总会护着妹妹,我做师兄,也该护着师妹些。”
他话音乍落,便见那些汹涌气机,泄洪一般从迟钧天身上倾泻,奔到他的身上。
老瘸子断断续续道:“你只不过绑了这孩子几十天,布下了转移气运的阵法……我却在他和陈小子的家乡,待了二十年啦——师妹,你赢我这么多年,总该也要让我赢一次。”
迟钧天咳出一口血来,背倚琉璃柱,脸色苍白。
老瘸子笑了笑:“你执念过深,已然入魔,总想着取天道而代之便是打破命数,却不知还有别的法子。”
只见他忽看向了生生造化台,身上气机疯狂膨胀,道:“徒儿。”
陆岚山上前,搀住他。
迟钧天愕然。
“只许你收徒,不许我收不成?”老瘸子哈哈一笑,“前些年四海云游,遇见一个好苗子,便领上了仙路,本以为我这徒儿定能当仙道之首了,不曾想又生了叶小友这样人物。”
陆岚山扶他走向造化台,近了,只见老瘸子手掐法诀,带着深沉无比又混乱无比的气机,身化飞星,撞上那生生造化台。
一声巨响后,这件至宝分崩离析。
而它消失的地方,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雷霆轰响。
通往无尽的、深渊般的虚空。
而那辉光闪烁的飞星,在虚空中蔓延开来。
口子缓缓合拢。
陆岚山对迟钧天道:“师父说,生生造化台被破后,定能撕破这天地,他便在这片天地之外,再开辟一片新天出来,你要做天道,重蹈旧路,终究比不上他破而后立。后世人若修炼到了极致,继而转向心魔,能以己心度化心魔,或与心魔彻底合二为一,便是大圆满,经过破界劫雷,便能去往那片新天,那处无任何天理命数所限,全凭来者继续开辟,虽然现在荒凉无比,几世之后,定能渐渐繁荣,是为真正飞升。”
迟钧天失去所有力气,一言不发。
向来温润有礼的阑珊君,语气第一次如此生硬,也如此咄咄逼人:“你可想过,自己究竟为何如此顺利?你为何恰好便遇上了温回?为何轻易便能在南海打开心魔世的通道?”
迟钧天摇了摇头。
“是师父让我助你,”陆岚山低声道,“心魔世是因他而开,移气运的阵法是因他把温回送到了你手上,连陈微尘来到仙道也是因他指引而起……这样,纵使有因果,有天谴,也全算在他身上,与你无干。”
陆红颜“哈”地笑了一声:“那次在南海归墟,温回明明已被拉住,却突然坠下,原来是你。”
她想起在南海的种种异状,本有些恍然大悟,却忽然撞上了陆岚山的目光。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
像是在看着什么珍宝。
陆红颜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