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往往是不遂陈公子心意的。
“陈微尘,下次说这种话前,”叶九琊眼中是冷冷淡淡的不悦,“记得把东西收起来。”
陈微尘长出一口气,还好,还有下次——不会被弄死了。
“叶剑主耳聪目明,瞒不过你。”他收起手中镜花鉴,带着笑意道,“开阳血分我一滴,如何?”
“扰人间气运。”
“你给我,是你所为,我给妖,是我所为——若果真乱了人世,因果归我,不归你。”他忽然收了总带些漫不经心的神情,直视叶九琊,一字一句道:“再者,叶剑主于沃野凤巢取新凤心头开阳血,再于东海斩鲸鲵,杀蛟龙,得寂灭香,如今还要往中洲旧都寻锦绣灰,就不怕扰乱气运,沾染因果,业障缠身,永世不得超生?”
“你如何得知开阳血与锦绣灰?”
“猜的,”陈微尘道:“那妖魅说出气运极盛之物,再想到我身上寂灭香,便知道八成是开阳血。那么你往旧都去,大抵也是为了关气运之物——锦绣鬼城所有,除了锦绣灰,还能是什么?”
叶九琊神色不变,手中多了一个剔透玉瓶,瓶中殷殷红血透着灼灼焰色,几乎要将整个房间映红。
“陈微尘,开阳血一滴,再答我一次,”他声音冷彻:“你是谁?”
第7章 故人
并未刻意压低的声音惊醒了隔壁的温回与谢琅,两人凑近墙壁,心惊胆战地听着。
谢琅小声道:“我就知道——你家公子果然是有底细的。”
温回挠挠头:“我跟公子自小一起长大,他除了倒霉一点儿,也没什么……”
黑猫扒着温回的衣领,睡得一脸满足。谢琅很是不满,把猫捞回来抱在自己怀里,小声道:“他那样的气运,几乎是为天地所不容,岂是寻常人能有的,寻常人若有——早就横死当场。”
“我不管,”温回嘀咕,“反正公子不是恶人。”
那厢叶九琊问,你是谁。
陈微尘与他离得极近,被那霜雪一样寒凉的目光逼视着。
“故人。”他轻轻道,“不能再说了,再说你便要杀死我了。”
叶九琊与他对视,见他眼中意味不似作伪。
“我无故人,”叶九琊道,“亦无欲杀之人。”
“我惜命得很,”陈微尘望着他:“叶九琊,一年之后,等我要死了,就告诉你。”
“以寂灭香要挟,不过是想赖着叶剑主一年——一年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天,短得很。”
叶九琊淡淡道:“当真?”
“当真。”陈微尘道,“但凡我对叶剑主所言,不论昔时,现下,来日,无一字为假,若有……”
他顿了顿,接着道:“便让星河倾泻,日月倒转,天道碎我魂魄,永世不得入轮回。”
叶九琊没有再问下去,或许是因为那眼神如春日时一汪碧水,那誓言毒若淬了鸩饮的针尖,而眼前人如此不可捉摸。
一年三百六十日于他,的确转瞬即逝。
陈微尘看着他,眉梢眼角有淡淡温柔的笑意,一陇杏花烟雨,晴川历历,芳草萋萋。
叶九琊眼前浮现出仙道诸人身影来。
一帝三君十四候,各门各派各族,不下千人。
其中能够逆转轮回重天改命再世为人者,不过两三人。
能有气度胸襟以星河倾泻日月倒转为誓者,亦不过两三人。
却无一人能有这样的笑意。
这样的人,是修不得仙的。
仙道容不得这样的多情。
窗外月华淡淡,深夜万籁俱寂。
明朝日升,又是一片荒烟烽火凄凉地。
披上细绸精绣的袍,执起丝绢描金的扇,又是红尘锦绣里走出来的风流公子。
温回拿犀角梳子梳着那流水一样的青丝,忽地被晃了眼,小心从中拣出一根来:“公子,白了。”
公子摇着扇,漫不经心地笑:“一夕秋风白发生——它亦知我短命,极好,极妥帖。”
那扇仍是他从家里走时拿的扇,正面是盛世山河,背面题了凄哀的赋。
温回跟自家公子上学堂,识得字。
他先是看了看四周,屋里谢琅捧着经书,摸着猫,叶九琊在窗边,看着漫天烟霞,秋日风飒飒,凉得很。
小厮隐约惴惴不安,偷眼瞄着扇上的赋。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谁不怀忧。
使我白头。
那边房里教生的声音远远传来,说的是“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云云。
孩子也不知听没听懂,无一人出声,只书生在自己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