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珠本身也不是喜欢穷追猛打的性子,在心里应了一声,便悄悄拉了拉宋薇的手,朝蒋云的方向示意了下。
母女俩相依为命,自来有自己的沟通方式,宋薇猜到她是要自己去给蒋云铺个台阶,好让他就坡下驴,虽有些不想管柳氏母女的这档子事,但到底还是依了蒋明珠。上前亲手给蒋云添了一盏茶,又道:“老爷对她们虽是爱之深,责之切,咱们家里人当然都明白老爷的苦心。可是叫外头人看,好好的大小姐,莫名地就病了,不见了,旁人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要怎么想呢。对家里的名声反倒不好。老爷说呢?”
蒋云方才也是一时气愤,才说出要把蒋明瑾送去庄子里的话,现在按捺下怒气想想,若当真这样做,外人怎么想暂且不说,单是对沈家这方面就弱势了,等同于变相地承认了今日之事是蒋明瑾刻意做下的。听得宋薇劝他,也就咳了一声,皱着眉就势道:“你既这么说,我就暂且饶了她这一回。”
柳氏却不知这是蒋云心中角力的结果,还以为是他当真听了宋薇的劝,连忙对蒋云和宋薇又拜又谢。
蒋云却又对她道:“往后家里的事你都交给夫人吧,外头的应酬,也一应不许出去。只在家照顾好几个孩子,才是你应当应分的事。”
柳氏心下大痛,却也不敢不应下来。只得低声说了句“是”。宋薇和蒋明珠相视一眼,点头应了。蒋云又交待了她几句类似身为嫡母,要好好管教几个女儿之类,说罢便拂袖而去。
蒋老太太原也有点被他暴怒的样子吓着了,见他走了倒是松了口气,拉着宋薇道:“还是你做事稳妥,往后明瑾和明瑜,你也要多照顾些。”
宋薇笑笑:“是,本就是应该的。”
蒋老太太也知道她这就是句场面话,但还是又夸了她几句场面上的话,这才道:“这闹腾了一整天了,我这老太婆是受不起了,你们也都早点回去吧。”
众人纷纷应是,蒋明珠见她脸色确实很差,倒也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这事全是因她而起的,临出门便嘱咐喜鹊多注意着点老太太的情况,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定要及时去请大夫,这才回了自己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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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云方才含着怒气出了府去,柳氏还抱着希望,想等他晚上回去了再与他软语哀求一番,暂时不出门应酬便也罢了,家里大小事给宋薇张罗也可,只是账目钱财这一块,定要想法设法地留在手中。
蒋明瑜对今日发生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蒋云动了真火,自家吃了大亏,对蒋明瑾就不免有几分埋怨,不满道:“娘还总说大姐有法子,如今可好,把娘都给害了。”
蒋明瑾忍耐了半日,这会儿竟还被蒋明瑜奚落,又是不甘又是愤恨,怒道:“要不是蒋明珠,我岂会落到这个地步!我们都被她骗了,今天的事全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谁让你这么傻相信她的?”蒋明瑜嗤道:“上回就被她扳回一局,这次又栽在她手里。大姐你可真是的。”
蒋明瑾被她噎了一下,老大不痛快,却偏偏找不到话反驳,再看她竟然还拿着镜子整理发鬓,当真是气急反笑:“像你便好了?整天除了衣服就是首饰,你以为夫人掌了权,还真能给你挑个好夫婿么?”
柳氏这三个儿女中,蒋志飞当然是她的心头肉,但她对两个女儿也是一贯宠爱有加的。如今听她们争执不休,不由又气又急,斥道:“别吵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们都收敛点,等我把你爹的心思哄回来,再说别的吧。”
在一起过了快二十年日子,蒋云也不是没和她置过气,柳氏对哄他回心转意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这一回事情闹得太大,只怕蒋云那里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过去的。
她细细一想,便要蒋明瑜把华嫂叫了进来,又打发她出去。
蒋明瑜不悦:“娘,你每次有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儿么?”
柳氏一脑门的事,哪有心思跟她胡搅蛮缠,见她不肯出去,也就算了,只嘱咐道:“现在听到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知道了么?”
蒋明瑜连连点头,柳氏这才让华嫂把私账的账本拿了过来。蒋家大的账目是由她和账房一起管着的,各处庄子的出息,并着两家当铺,还有南方一个茶园,每年都有不少银钱从她手上走,但账目上却远没有那么多,这两年甚至还因为“经营不当”而盘出去了一家当铺。
然而事实上,自从她磨着蒋云把账房换成了自家的心腹,每年就有不少银两在未入大账之前就进了她的小金库,那家当铺也是一转手就成了柳氏的私产,是以这本私账是万万不能让宋薇发现的。
蒋明瑜从不知道她竟攒下了这么多的私房,一时又是惊讶又是兴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娘,这都是咱们的么?”
柳氏被她的样子逗乐了:“瞧你那傻样,这将来都是要给你们两个添妆的。”
蒋明瑜眼里几乎要放出光来:“真的么?”
“嗯,”柳氏没心思跟她细说,对华嫂道:“要是宋薇当真要查账,查到老张头上,说不定咱们这儿也要跟着露马脚。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老张那里安顿好。回头你拿张五百两的银票去,就跟他说,宋薇就算真去查也不用怕,她管不了太久的,让他敷衍一段时间,我自然会想法子把管账的事拿回来的。你好好地跟他说。”
“哎,我知道了,”华嫂点点头:“他跟着咱们都有十年了,自己也没少拿好处,不敢乱说话的。”
柳氏想想也是,何况这账本拿过去,一般人也不一定就能看出什么不对劲,就算看得出来了,又从何查起?何况宋薇这么个十多年不管事的病秧子。便也放下了心,嗤笑道:“我谅她也查不出什么。”
蒋明瑾连续两次吃了蒋明珠的亏,这次倒是谨慎了些,恨道:“蒋明珠也要防着点,我看她今年变了很多,像上次和这次,悄没声息地就把我们都算计进去了。”
“我看大姐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蒋明瑜还沉浸在那些铺子、庄子、银两的美好念想里头,闻言就一脸不屑:“放心吧,有娘在,爹肯定不会气你太久的。”
这话柳氏听了自是十分舒心,把事情都交待了之后,便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又特意换了一件蒋云素日里最喜欢的衣服,摆了一套茶具,煮了热茶等他回来。
谁料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了满天星斗,还是连蒋云的口信都没等到一个,让人去找蒋云的贴身小厮也是不见人影,这才只得讪讪地收了这一套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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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薇和蒋明珠却也忙活到了这个点,宋薇不放心蒋明珠手上的伤,特地让人去请了大夫来,换了药又重新包扎,反反复复地确认了确实没有大碍,这才稍稍放了点心,疑道:“这是怎么伤的?怎么就出去贺了个寿还闹出这许多事来?”
蒋明珠笑笑,了。宋薇虽猜到这其中一定有她在推波助澜,却没想到竟是她一手策划的,不由有点惊了,呆了好一会儿才道:“都是你自己想的法子?”
“呃,是啊,”蒋明珠略一犹豫便承认了,毕竟聂玄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既答应过聂玄不说,便也没打算告诉宋薇,且她也不愿宋薇为她担心。
她应了之后似是又有点想笑,只低着头抿了抿唇,掩住了笑意,才在心中对聂玄道:“殿下的功劳我就冒领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让我娘谢谢殿下吧?”
聂玄也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只轻轻一笑,也没回应她的调笑,不知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宋薇对蒋明珠的变化有点惊讶,但看她眉目里全是高兴,便也没有多说。
她更没想到的是蒋明瑾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去攀附沈策,想了想,还是对蒋明珠叹息道:“你姑母其实心气儿高的很,就算她当真算计成了嫁进去,也不是你姑母的对手。”
蒋明珠随意地笑笑:“管她呢,以后娘管着家里的事,她们要兴风作浪也没那么容易了。”
宋薇点点头,看着外头暗沉沉的天色,再没多言。第二日一早便让福婶去柳氏那里取印章、账簿、以及库房的钥匙等一应物品。
柳氏给的时候倒也痛快,丝毫没为难福婶,以至于福婶到宋薇和蒋明珠这里回话的时候都有点难以置信,笑道:“看来那一位昨天真是被吓傻了,听说老爷昨儿一晚上都没回府呢,不知是去了哪里。今天一早才匆匆忙忙回来换了朝服去上朝的。”
宋薇丝毫不关心这个,只接过她手里的账本翻看着,蒋明珠也凑上去看,看了一会儿却不由皱起了眉:“这三年的收的银子怎么一年比一年少了?”
聂玄本也没在意,听她这么说便跟着看了几眼,他入朝议政已有五六年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里头除了不那么要紧的礼部和工部,其余几部他都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户部号称九世经邦,账目比这个复杂了百倍不止,他当年也都一点一点学过。因此只看了一会儿便知这账里头有鬼。
☆、第二十八章 情愫暗生
第二十八章情愫暗生
宋薇看了一会儿,也似看出了一些门道,对蒋明珠道:“你看这几年,尤其是前年,府上花销也太大了些吧?家里也并没有办什么费银子的大事。”
蒋明珠还在听聂玄教她这账目该怎么看,哪些地方容易动手脚做假账,哪些地方往往容易被忽视。听宋薇问她,也只是随口嗯了两声,心思还没转回来。
宋薇见她走神,关切道:“是不是伤口疼昨儿没睡好啊?怎么没精打采的?要不你回去再睡会儿吧,一会就别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
蒋明珠这才回神,连忙举了手摇头:“娘,已经没什么事了。我在想这账本的事,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门道,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这个回头我拿回屋里去看看吧。”
宋薇还是不放心:“还是再去休息下吧,再者你姑母不是说要送药来给你么?你在这儿等着,老太太那里我去就好了。你手上有伤,老太太也知道,不会怪你的。”
蒋明珠本也听聂玄“讲课”听得入迷,不想去蒋老太太那里摆出姐妹友爱的假模样来。想了想也就点头答应了。宋薇一走,便捧了账本进屋,要素和素月在外头看着点,若是蒋敏派的人到了再去喊她。
聂玄教她各式各样的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学得这么兴致盎然的。不由笑道:“往常你可没这么上心的,没想到你还是个钱串子啊。”
“账目要是弄不清楚,回头柳姨娘就有理由把这权力往回搂了,”蒋明珠浑没在意这“钱串子”的外号,低声道:“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拿回来,我可不想再还她。”
聂玄心里有些怜惜,又觉得她认真的样子当真叫人心生喜爱,笑道:“你倒是拎得清轻重。其实家宅里这点子事,谁掌着钱袋子,谁就占着绝对的优势。其实除了几个大丫头外,底下人谁管你爹喜欢哪个呢,谁管着他们,给他们发工钱,他们自然多多少少要偏向那一位。所以你们这府里一溜儿地都柳夫人柳夫人地喊着。今日往后你再看看,还有几个敢这么喊的。”
蒋明珠连连点头:“殿下,这账目显然是有问题的,可明面上做得也没什么漏洞,那我们该从哪儿入手去查?”
“从账房查,这件事柳氏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账房肯定有她的人。”
这一点蒋明珠也想到了,只是肯与柳氏同流合污的,想必也拿了柳氏不少好处,甚至有把柄捏在柳氏手上,只怕不会老老实实交待。
聂玄却是早有主意:“不急,咱们先不打草惊蛇,回头把边边角角的证据都收齐了,再把这人的底子摸清楚,才知道怎么拿捏住他。”
蒋明珠奇了:“这账面上做得这么干净,还能找到证据么?”
聂玄朗声大笑:“雁过尚且留痕,户部那些人精要做本假账还免不了有些蛛丝马迹的遗漏,你家账房还没那么大能耐,能做得天衣无缝的。”
他贵为一国的储君,其实很少给人威压的感觉,但言谈之中却自有睥睨之姿,蒋明珠听着这话,莫名地就觉得他此时定是神采飞扬的。她想得出神,一时便忘了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