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上头罩后,犬牙被拽出了门。两名管理员几乎把他半抬起来,让他的双脚微微离地,使得他根本走不稳路,反而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他的后腰被人杵了一下,房门在他身后狠狠地撞上。
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而这份漆黑或许会永远持续下去。
他感觉自己被带出了走廊,走下了楼梯,越过堆满生物危害标志的后院,再往净土的小山坡进发。
周围的空气从宿舍的闷热变成建筑材料的微臭,再随着远离后院而慢慢过滤,逐渐变得清新起来。
小坡上的冷风透过面罩吹进来,他用力地抽吸着鼻子,想从清凉中找到些许安慰。
直到最后,架着他的人停下了。他的膝盖被人踢了一脚,他噗通一声跪下。
周围还有一些奇怪的响动和击打声,想来犬牙到得并不算太早,已经有人先他而至,并奋力反抗。
犬牙也想反抗,可他还没有把其中一边膝盖支起来,就听得一声枪响。
那枪响连带着几句粗俗的叫骂,紧接着便是簌簌的滚动声和一记微弱的闷响。
那闷响在犬牙前方不足半米的位置发出,证明他的前面是一个坑。
这便是他的终点。
第37章
犬牙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真他妈的冷。冷到手脚发抖,呼吸结冰。
岛上的冬天就是这样,一场雨便带来一次彻头彻尾的换季。从烈日当头的夏天,一转眼便成了可怕的冬日。
冬日无比漫长,好像世界末日的降临。
第一年来到这里时,他以为自己会在冬天死去。即便白日里干一天的活,手指和嘴唇还是会冻得乌紫。那是喝多少火马酒也缓解不过来的冷,雪仿佛下在他的军大衣里,冻结了他的肌肉和血液。
现在也是一样,冬天来得毫无征兆,仿佛是抵上后脑勺的枪口的温度唤醒了它,于是它迅速地从犬牙的脑后开始蔓延,让他的脊椎结冰,再把骨头冻得咔咔作响。
在那一刻犬牙想起了老鬼。他曾经问对方为什么绰号叫老鬼。老鬼的回答让他记忆犹新,老鬼说——“因为我是个死人。”
“你怎么会是死人。”犬牙以为这是个玩笑,率先笑起来。
老鬼对他说,我当然是死人,要不然我怎么会不怕死。
说完老鬼便咧嘴笑开,嘴里是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老鬼确实是不怕死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几次涌现出求死的绝望。
犬牙从始至终不知道他来岛上后,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他偶尔茫然地盯着某一处愣神,判断其状态已濒临放弃的边缘。
每当这时犬牙就问老鬼怎么了,但老鬼从来没有一个正经的答案。
他总是摇摇头,再塞给犬牙一根皱巴巴的甚至已经打了折的烟或烟屁股,神叨叨地道——丢了魂了,又丢了一片魂。
犬牙以为老鬼是活不到出去的,他的精神状态以及身体状况都不足以支撑他活着出去。他也曾经上过战场,但他上战场的时候已经三十左右,打了几年仗再回家乡,已经差不多四十岁了。
他还算幸运的,村里人逃难及时,战争结束后回来的至少三分之一。
那时他本想凭着自己的力量和跟着自己回来的几个无家可归的弟兄一齐,率领乡亲们重建新生活,但谁知道八字还没一撇,软仗又把他关进了牢里。
牢里的生活过了没多久,他又被转手,也不知道转了几回,最终来到了这里。
所以他年纪很大了,他也几次指着净土对犬牙讲——到时候我要被随便埋了,你就半夜把我尸体刨出来,另外给我找个好地方。我剩下的魂罩着你,晚上到净土去也不用怕。
但老鬼没有死,他还乘船离开了。
有时候求死的人反而活得更久,而贪生的家伙指不定转个弯踩个香蕉皮都能摔丢了命。
向死而生,老鬼用他的身世向没读过多少书的犬牙说明了这个道理。
可很遗憾,犬牙学不会,道理他都懂,但不能让他真正镇定下来。
那些管理员甚至都没拷问他们,直接就要把他们毙掉。这表明蛇老板实际上知道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所以他要的只是不曝光,不骚动罢了。
犬牙在心里苦笑一下,到了这一刻黑羽的说法又多了一分可信性。可惜的是,他好不容易施舍出的信任已经没多少用处了。
主导的管理员开始喊话了,他喊一声,所有的管理员便立定站好。齐整的脚步在草地上发出一致的踢踏,其中还夹杂着几名囚犯的哭嚎。或哭或骂,情绪激烈且歇斯底里。
他们喊着冤枉,喊着饶命,喊着你他妈的不得好死,喊着老子做鬼也要操穿了你。
喊话再来一声,管理员们便上前半步,举枪瞄准。
枪身与环扣碰撞,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声音刺耳,让犬牙再一次两耳嗡鸣。
喊话最后来一声,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最终,枪声鸣响。
第38章
枪响了一声,响了两声,响了三声。
这不是处刑的声音,而是袭击的骚动。
净土突然沸腾起来,只不过咒骂的人从囚徒变成了管理员。
犬牙花了半秒钟反应,然后迅速把头罩扯掉。他回过身来,只见净土上火光闪烁。三名管理员倒在血泊中,还有其余的五名不停地朝四处开火。
囚徒们也发现了异样,纷纷把头罩解掉。适应眼前的光线后,他们比犬牙更快地作出反应。有的扑向正在持枪扫射的管理员,有的则忙不迭地往小山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