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心疼我吗？”章思俨突然觉得好笑又温暖, 这么多年除了自己亲妈好像还没谁说过这种话。
人们当然只会看到人前发光的样子，至于那些博同情而弱势的一面，说出来实在矫情。章思俨的脸是拿冰袋敷过的，还不太明显，肿的是自己，疼也是真的疼。
但看到谢楚这幅模样，他觉得自己挨这顿打也是……蛮值得的。
谢楚认真点了点头：“好好的脸成了这样, 替它心疼。”
章思俨：“……”
谢楚道：“今天我自己去老唐……算了，我不去了。”他想着不治病了，嘴上也跟着说了出来, 但他突然有种隔世之感，仿佛自己说的话并不是他想说出的。举动开始违背意志，动作与思维不够协调。
“我不想治病了，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好吗？”谢楚听到自己的说话声,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停下来，他仿佛漂浮于身体之上看着这一切, 这种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感觉很奇妙。
他一会儿是谢楚，一会儿是别的人，只有眼前的章思俨是不变的。他要抓住这个定点，以免自己陷进漩涡之中。
章思俨承认他这一瞬间是动了心的。是啊, 治病干什么，谢楚把自己当成工具，等他变好了就会一脚踢开。昨天谢楚要和他断绝关系，那种感觉还堵在胸口, 他做这么多，忍受郁家兄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谩骂和攻击，撇家舍业带谢楚来这里治病，就是为了把人治好了让他勾搭别人去？
他觉得他也要跟着谢楚变得精神分裂了。谢楚的反复无常让他备受煎熬，他想，他是离不开谢楚的，将感性抛在一边，按照以往的人生经验权衡利弊，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他都应该坚持下去，带谢楚把病治好。他一向倡导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他能做的只有继续爱着谢楚。
更何况之前唐恩也警告过他，那个装作郁宝的人格很擅长伪装，他现在怎么知道眼前的谢楚不是宋杳然装的，这是他的缓兵之计，让自己放弃带谢楚去治疗。
“我们去见唐恩，听他的意见。”章思俨道：“先坐下来等吃饭。”
连哄带骗地让谢楚吃完了饭，章思俨便照例陪他一起去唐恩那里，当把他送进了玩具房后，章思俨进唐恩的书房告诉了他袁危出现的经过。
唐恩皱着眉，用英文道：“他开始出现动摇的倾向，这不是好兆头。”
“现在要怎么做？”章思俨问。
“你刺激了他？”唐恩说道：“小谢楚很乖的，你做了什么？昨天午饭时他提到的那个人……虽然这涉及你们的隐私，但很抱歉，我想知道大致的经过。”
谢楚的状态稳定，虽然没有积极配合治疗，但像章思俨所说的、要突然放弃这种情况不应该出现，唐恩有理由质疑他的监护人又做了些什么。
章思俨简直是……无言以对，只能说出实情。说谢楚要和他断绝关系，让他去找前男友。
唐恩道：“我知道了，你现在就去找你的男友装作和好，我会让小谢楚积极接受治疗。”
“……”章思俨沉默了很久才说：“有这个必要？”
“你和小谢楚是恋人，等他治愈后，你再向他解释，他会谅解。”唐恩说：“而且这是很容易解释清楚的。”
“……”怕是会死哦。章思俨不想再给自己挖坑了，他现在都处于随时随地被谢楚抛下的状态，要是再作死，岂不是再也没救了。
唐恩道：“是这样的，他……”他想了想，尝试用通俗的话让章思俨听明白。
“没有长时间和小谢楚接触，我的判断出现基本失误，之前我对你说他的虐恋倾向并不影响他的人格整合，现在我知道这很有可能分裂出新人格。他有强烈的意愿想要治好，却又想在你这里寻求安全感。道德，快感……”唐恩的左右手摆出天平的模样，慢慢向一边倾斜：“当道德越来越重，另一方就不重要了。”
“你再按他的要求去对待他，会使这个……”唐恩又向另一个方向倾斜过去，接上了刚才的话：“又回到原位，更严重些，胜过了道德。”
唐恩的话不难理解，章思俨觉得谢楚在那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表现出来的状态确实很奇怪，那大概是他想成为的样子。
装了这么久穷人都没露出破绽，章思俨不太相信这些都是谢楚在做戏。他怕唐恩说的话成真，担心谢楚真的再次分裂新人格。
但唐恩说的“可以解释清楚”，章思俨是真的不敢苟同。他要是真的跟秦季云再搞到一起去，到时候哪还有机会解释。
“除了这个……”章思俨说：“还有别的方法吗？”
他继续说道：“我和他的关系不是看起来这样，至少我认为，他不会原谅我。”
唐恩可以充当精神导师的角色，但并不是什么情感专家。他说自己只是提出了建议，至于怎么做还是要看他自己。
扫了眼监视画面，两个人同时看见谢楚在不停地砸门，似乎已经敲了一段时间。二人匆匆起身赶去，门打开的一瞬间，谢楚看见了章思俨，想上前，却又退回了角落。
这一切被唐恩看在眼里。
谢楚站在摆满了玩具的展示柜前，地上还散落几个积木。
他说：“我想回家，章思俨。”
泪水就在眼里打转，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章思俨知道自己现在可以马上把谢楚打包带走，放进自己为他准备的房子里，他可以摆布谢楚的人生，让他越来越依赖自己，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他可以让谢楚知道世界上只有自己对他最好，他的什么哥哥都是要害他的人，外面的世界险恶无比，他的怀抱才最安全。
谢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
他想回家啊，章思俨，你还在等什么。一道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促使他自己做出选择。
可这比以往任何一次抉择都要艰难许多，使他寸步难行。章思俨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沉淀着冷静。
“我这里，不是你的家。”章思俨说道：“不能带你回去。”
他转身离去，每走一步都想要回头带走他心爱的人。可爱在抽丝剥茧后变纯粹，这是一个重新审视自己的过程，不停地退让迁就，只为成全另一半。他想要满足自己的私心，更想让谢楚变得完整。即便挽回的过程千万险阻，也是他一手造成。
他嘲笑过去的自己狂妄自大，看自己就像看疯子一般。他想要解释，无从开口。他知道所有的理由对于谢楚来说都不值一提，他在忏悔，他想选择正确的路。章思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唐恩的房子的，他回头看了眼房门，克制自己想要重新拉开的冲动。他迅速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锁上了门。
玩具屋里，唐恩对谢楚招了招手：“过来我这边，孩子。”
无论怎样，治疗仍旧要继续的，在唐恩的引导之下，谢楚愈发冷静。他回顾起昨日，想到章思俨和秦季云的事情，又开始唾弃自己的举动。他低着头，似乎已经没脸看唐恩了，有些艰难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了，我一会儿想通，一会儿糊涂，摇摆不定，我感到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我下定决心要离开，下一秒又想要和他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不是停止了思考就不会痛苦，我好累啊……”
谢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自己，他的脑袋里响着别人的声音，吵得他没日没夜的头疼，不得安生。没一个坚定的目标，一切都那么混乱，唯有痛苦和快感是真实的，让他得到真实的存在感。
耳边是唐恩的声音，在安抚之下，谢楚昏昏欲睡，闭上眼，他看见一个花园。
“踩着台阶向下走，你会看到三扇门。”
“我带你来到安全的地方，你将摆脱这种痛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