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津焦急等待,看着迟衡收手,这便急切问道:“如何?”
他虽然相信沈夜医术,但面对迟衡看诊,还是有些悬心,万一是沈夜故意哄骗?万一中的万一,是沈夜错诊?
岑季白那期待之意倒还不显,可林津是目光焦灼,神色紧张的。迟衡擦了擦面上冷汗,艰难道:“臣不敢确诊……月份太浅,臣……无从确诊。”
“王后这脉象,大约是喜脉罢。”迟衡只有个五六分把握。
“本宫近来脾气不好,”林津补充道:“老想吃东西,犯懒。”
迟衡也是第一次见人说自己脾气不好时那么个荣幸又自傲的模样,顿了顿,晓得林津心里是有多大的期望,因此愈是不敢胡说。
岑季白也说了些林津近来状况,迟衡沉吟些许时候,缓声道:“这倒是,该有个七八分了。”
“可……他这般小,如何本宫近来总是嗜食不断呢?”林津不解道。
迟衡道:“后头日子怕有些难熬,倒是难用得饮食了。而今倒是正好,王后当好生将养。”他用词毕竟比沈夜顺耳。
“迟卿辛苦了,此后,每日晨昏请脉;王后饮食,你皆要过目,禁忌诸物,万不可有犯。”岑季白道:“途中或有不便,应急医药,迟卿要备着。”
迟衡一一应了,听得岑季白令他退下,这才进言道:“陛下,王后身子贵重,是否暂回陵阳?又是这寒冬腊月里……”
“不必。东厢另有医师沈夜,王后这身子,你同沈夜斟酌。”岑季白多嘱了一句:“他那人性子古怪,迟卿慎言。”
“臣遵命。”
迟衡劝不得这位陛下回返,心想着,那只能是自己一路上多多留心罢,这便告了退。
林津确是不愿回宫,若是回宫,又怎能见到颜无与鹤鸣每日上演的精彩大戏。鹤鸣要跟着沈夜学些医理,旁的暂且不会,只身边毒物多出不少,又是常常帮着膳夫杀个鸡鸭的。那样的美人撒娇轻嗔,讨要着亲亲抱抱,若是往日里,颜无绝不会辜负了美人,可鹤鸣那唇舌堪堪尝过蛇胆汁子,那纤细柔美的素手是将将掏了鹅肠,脸上犹带着可疑血渍……
颜无不记得自己从前招惹过这人,可这人声称是他们第一次落脚的客栈里掌柜的表侄的乡邻,无父无母无兄无姊,从前颜无偶经此地与他两相恩爱,甜甜蜜蜜,再相逢必得要嫁要娶要颜无负责到底。
颜无抓耳挠腮苦苦回想,然而,不记得此事。
这一日晚间,一行人露宿城外,置下帐篷,围着篝火烤着鹿肉。鹤鸣不知从哪处石头缝里掏了只蜈蚣出来,噼噼啪啪地烤了,长剑一挑,递与颜无道:“相公,你补一补身子。”他绝美的面容映衬着火光,红艳惑人,垂首低眉,当真是不胜娇羞。
“……我不识你,”颜无撇过头去,哀怨又无力又是垂死挣扎一般。“不是你相公。”
鹤鸣抽抽噎噎,抛了个媚眼给他,便改了口,唤道:“夫君……”
“我不识你,不识你,”颜无一脸哭相,上前来扯住林津袖子,嚎道:“公子、夫人,你们信我,我真没动过他……”
林津一口含了岑季白递过来的鹿肉,切得大小正好,烤得外焦里嫩,吹得温度适宜;又饮了一口热汤,好鲜好暖好香好宜人。这才慢悠悠套话:“你真的记得你动过多少人?”
“我……没有,我……”颜无实诚道:“我只是……我……闹着玩罢。”
林津白了他一眼,“好玩?”
“夫人!您要为小鹤做主啊!”鹤鸣扭了扭细腰,更为羞赧道:“夫君……夫君只是不记得,那一晚他……他醉了。”
岑季白再次恶寒,鹤鸣无论如何也是个男人,这么个动作,偏又是这么个嗓音……转头看向颜无,果然,颜无神色已是绝望。
“胡说八道!我……”颜无凶神一般吼出前半句,对上鹤鸣再次飞来的秋波,那声气就弱了下去。“我肯定没银子买酒。”
“嘤嘤……公子、夫人,你们看他多坏啊!他骗了人家酒喝,还骗人家身子,嘤嘤……”鹤鸣近来愈是入戏,哭诉道:“他都醉得不行了,还想要人家身子……他……人家还得帮着他,哎呀,坏死了!”好似忽然想起什么,鹤鸣双眼睁大,又迅即低了头,轻声道:“夫君不记得也是有的,就只那么一会儿……”
“……我剁了你!”颜无气得眼睛发红,抽出佩剑蹿了上去,然而,到得离人一剑之地,鹤鸣那剑尖已指在他心口,上头还有只活生生的小蝎子,冲着他翘了尾巴。
“嘤嘤……人家好怕呀。”鹤鸣再次扭腰跺脚,那小蝎子跟着轻晃,随时都可能扑到颜无身上。
颜无后退几步,缩到篝火边上,生无可恋。
瞧他这模样着实可怜,岑季白有些不忍,但又觉得林津说得在理,想一想还有许多少男少女满怀深情地等着颜无迎娶呢,让他挨一挨色字头上这把刀,好像并不过分。尤其是,林津那一字一字,都是向着岑季白婉转说出,似有警示之意,岑季白更不敢违他。
在途日子过得迅即,林津每日里倒有一半时辰是阖目安睡,醒来时常是迷迷怔怔,缓上些时候,便捧了干果点心,卷了帘子,开了琉璃花窗,看着外头颜无与鹤鸣又在上演追逐大戏。
那冷风刀子似的刮进来,岑季白伸手关小了缝隙,仍觉冰寒,便又关小。
林津“啪”一下扇在他手上,不满道:“听不见!”
岑季白懊恼不已,当初弄这车厢时,三哥并没有反对吧?所以隔音效果太好,怪他?
“三哥,你……冻着了不好。”岑季白将羽被往林津身上又裹紧些,但这羽被裹得再紧,也不能挡住林津的脸。
再后来,林津从右侧的花窗看外头情状,岑季白便将左侧的窗子打开,冷风与外头众人说话声一同灌入,却吹不着教岑季白护在怀里的林津了。
岑季白无可奈何,却甘之如饴。
原本设想的冰原踏马,长剑挑雪,穿林猎兽……还有一路上浓情蜜意抵死缠绵恣意行欢……罢了,而今是一一教冷风吹得灰飞烟灭,比之晴照下的白雪化得还要干净。
而行程也是比岑季白原定的放缓,若非有颜无这场戏在,这行程当真有些乏味。岑季白暗自想着,回到陵阳,颜无那军阶,可以往上升一升。
总归樵阴山也近了,待得回返陵阳,鹤鸣就得跟着沈夜走,颜无就算是熬出了头。
然而,谎话太多,每天千百遍地听来,到最后,竟连颜无本人也有些信了鹤鸣。
他似乎可能好像大概也许真的哄过鹤鸣要酒喝,醉得不醒人事,而后……那么,真的要负责?
这一日晚间休整,鹤鸣照例是一手鸡毛一脸血地撒娇求抱,并作势要亲上颜无时,颜无闭了闭眼,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反常地竟没有躲开。
双唇相触时,鹤鸣浑身一僵,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颜无慢慢睁开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来,鼓起勇气给鹤鸣擦了擦脸,战战兢兢道:“你这般……这般……般好看,莫要,莫要再弄花……花了。”
一时静可闻针。
“鹤小兄弟,”阿金作为郎中令自然陪护随行,此时看这情景诡异,连忙开口道:“那鸡,可杀好了?”
“……好……哦,好了。”鹤鸣回过神来,几步行至膳夫身边,接过一锅子热水,“我去外头除毛。”
颜无不时望一望鹤鸣离去的方向,终于拿定主意,打算跟上去看看。
“无忌,”阿金再次开口道:“你在此看护陛下与王后安危,我去外头巡守,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