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礼的目光淡淡地一划,阿祐声音噎住,别过头却又说:“别瞪我,反正你心里也清楚。”
“我不会委屈阿斓的,这你不用担心。至于别的,还是绝了后患稳妥。”阿礼又看向在旁边黑着一张脸不说话的阿祚,一哂,“三弟你也别不高兴,我就是换个地方住,但还在京里嘛。逢年过节都回来,你们若有事随时找我也不难。你可是世子,别跟四弟似的说赌气就赌气。”
“没跟你赌气。”阿祚吁了口气看看他,又看看二哥,“我就是在想二哥的住处附近有没有宅子可盘,他那地方离咱们府不远,你住那附近三方都能互相有个照应,方便一些。”
“哈哈,还是咱三弟会想事。”阿礼松气地将茶盏一放,“这你也不用担心,父王给我安排好了。离二弟那儿不近,但离皇长子府近,若真有什么急事,我就求皇长子去!”
这安排倒也稳妥,三个当弟弟的安了心,而后却又一阵沉默。
阿礼在这种沉默中莫名想笑,俄而当真笑出来,起身走向阿祚阿祐:“别苦着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打仗呢。”
二人也站起来,阿礼拍了拍他们的肩头:“你们好好的,有空叫上明婧一道来找我玩。”
明婧那小丫头,姐姐们出嫁的时候她总要哭上一场。现下哥哥们也一口气走了俩,她不知道要多难过。
阿礼这么多年来也是一直宠着这个小妹妹的,现在都还记得明婧更小一些的时候坐在他腿上叫他大哥的样子。突然要走,他也舍不得。
但是能怎么办呢?母妃做的那件事太让人害怕。虽然他有堂兄弟听说后道这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没真往嫡母妃碗里下毒,也没真把香盈毒死,可对他来说,这还是一件大事。
对整个逸亲王府来说,这都是大事。
也或许只是他们府里这样的事太少了、他们太“没见识”了吧……但阿礼宁可继续“没见识”,也不想任何一个人把命搭上,来给大家“长见识”。
兄弟们小酌了两壶酒后各自离开。他们四个的住处原本紧挨着,阿祺这几日暂住在府中,住的也是原来的院子,只有已成婚阿礼往西边去。刚到自己的院门口,他正好碰上林斓。
“你回来啦。”林斓噙着笑一福,随口说,“我去看看母妃,她昨儿……伤得挺重的,东院那边说她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杖责四十啊!林斓想想都哆嗦!
但阿礼伸手牵住了她:“你别去了,我去看看。”
“那就……一块儿去呗?”林斓望着他道。
阿礼淡笑:“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母妃说。”
林斓便点了点头,识趣地要回屋去,阿礼却又说:“也先跟你透个底儿。”
“嗯?你说。”林斓回过身,阿礼静了静神:“过几天那边的宅子收拾好了,咱就得搬出去。到时候家里的事都得你管……不过你别担心,跟咱住这小院相比不会有太大差别,你拿不准的事,咱俩打个商量。”
“我知道。”林斓点点头,轻松笑说,“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账我亲自看,若日后能选着信得过的人,再找人帮我。”
阿礼颔首:“母妃那边……”
林斓的神色稍稍一紧。
阿礼对上她的双眼:“母妃那边,该说的我会跟她说清楚,但她这个人一贯……不太好相与。若我不在家时她欺负你,你直接告诉我;若她过分了,你也不必一味地忍着。”
他说的口气有点急,好像在急切地要解释什么似的。林斓被他说得怔住,半晌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爷……?”
“唉,反正你就知道搬出去之后,当家主母是你不是她就行了!”阿礼一喟,皱皱眉头,“我就是一想她和嫡母妃的那些事儿就烦得慌。嫡母妃自是没怕过她,你也不必怕,不讲理的要求你别搭理,她若怪你自有我顶着!”
“好……好的。”林斓还是怔怔的,回一回神,意识到大约是因为尤氏闹得这一出当真让他烦得很也恼得很所致的。有的话她这个当儿媳的不便说,但她当真觉得,摊上这么个生母……他和阿祺都怪不容易的。
“那你去看母妃,我去跟嫡母妃问个安,顺便把明婧要的书给她送去!”林斓扬起脸朝他一笑,阿礼也笑了笑,二人便一道往后宅去。
.
接下来的几日里,尤氏迅速地瘦了下去。不止是因为杖责留的伤,也因为这几日实在过得太不顺心了。
她本就一想到自己被挤出了王府就堵得慌,而让她更意外的,是阿礼居然在离府之前,先义正辞严地对她做了一番“警告”。
阿礼说,如果搬出去后,她敢平白给林氏脸色看,他是肯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阿礼还说,若真闹得人人都不痛快了,他就再盘一处宅子给她住,下人必定备齐,自己定当尽孝,但让林斓白受委屈绝不可能。
尤氏诧异于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心下先是恼恨林斓霸占了阿礼,接下来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错?
一次又一次,身边亲近的人逐渐远离了她。
最初是王爷,他嫌她不讲理、爱生事,慢慢地就只去正院不再理她了;而后是尤则旭,被她一怒之下赶走后,请都请不回来,反倒与正院日渐数落;之后是阿祺,为了罗氏要出去自立的事都没有跟她打商量,直接求王妃点了头,便潇洒离去;现在又是阿礼……
她从前总在恨王妃手段太多,那样地会笼络人心,可现在,她神使鬼差地在想,就算王妃手段多,她落到今日的境地,自己大约总也有些错……?
比如……
比如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看林斓不顺眼来着?
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因为她觉得林斓和正院走得太近,便嫌林斓胳膊肘往外拐了。
可这个原因,她都没法跟外人说。王妃是阿礼的嫡母、是王府的主母,林斓对她尊敬,任谁听了都会说是对的,反会觉得是她不讲理。
只有她自己觉得是林斓错,而人人都认为是她错。那或许……真的是她错?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一样在尤氏心里缠绕,起初让她觉得极为不适,后来,她一点点溃败在这种心思下。
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计较得太多了?
这种想法让她觉得可怕。
因为如果真的是那样,她这十几年都在干什么?平白惹自己不高兴吗?
尤氏摒开这个念头,皱皱眉,侧首看向身边的婢子:“大夫怎么说?我这伤……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她身边原本亲近的下人,全都因为这桩事被发落了。眼前这个是个新调来的年轻姑娘,听得问话怯怯地向她一福:“大夫说虽未伤及筋骨,但怎么也得养一两个月。”
尤氏长吁了口气,一想到最多再过十几天,阿礼的宅子收拾好后,她便不得不带着伤一道过去,心里便有点打寒颤。
那婢子看了看她的神色,迟疑着又添了一句:“您别太忧心。王妃指了两个大夫过来一直盯着,还说让您养得差不多了再去大公子那儿,您安心养着就是了……”
尤氏一怔。
“她这么说?”她不可置信地睇着那婢子,直盯得人家缩脖子:“是……您是有什么话,要奴婢去正院禀么……?”
尤氏摇了摇头。
她忽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
转眼,又一道年关近在眼前。
京里天寒地冻的,显得有些寂寥,又格外平静。
腊月二十五的时候,玉引如旧翻着各处递来的帖子,一边觉得这个年没什么稀奇,一边又矛盾地觉得一切都非常不一样。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了……
香盈进府、有了孩子,阿礼阿祺出去自立门户,尤氏乔氏搬走了,府里大半妾室被遣散……
这一切变故都让人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感觉好像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在这里有了结果。又好像……是一个新的开端。
这种感觉扰得人心里有点孤寂,让人明明知道是好事,偏又觉得空落落的。
但好在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腊月二十七的时候,能回府的小辈全都回府来了。
阿祺是一个到的,入了府就直奔正院,先向玉引拜了年,然后去看望香盈。再从香盈那里折回来后,他支支吾吾地跟玉引说自己在外已算站稳了,问她能不能让他把香盈带走?名分的事是还不能解决,但他想好好照顾她。
玉引说:“你想清楚,这可是一家三口的开销。云舒还小,不能委屈了她。”
然后阿祺胸有成竹地递了个账本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