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当时血洗明水城,那太子是自刎而死的。”
“可不是么,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活头,被抓住也是一死——”
“那倒未必,当今圣上不是对他兄长——”
“咳咳咳……真真假假谁说得清……”
唏嘘归唏嘘,这恶灵一除,整个大乾国一派喜气洋洋,这一场人鬼之役大快人心。皇上欢喜,下旨免除天下赋税一年。
被黑暗笼罩了一年的明水城,东方之既白。
*
沉重又踏实的感觉,眼睛睁不开。
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刺鼻的香粉味儿,这种妖娆俗媚的味道,傅成蹊当然再熟悉不过——合欢香。
又吸了一口气,从这品相判断,应该是三流的合欢香,粗劣不纯,十分呛鼻。
一条软软的腿挂在他腰上,撩了撩,蹭了蹭,风骚得很。
傅成蹊心下诧异,淫香缭绕美人在侧,原来人死后是这般待遇?!甚好甚好,孤艳福不浅,就是不知身侧这人儿美不美娇不娇,想着想着便挣扎着睁开眼——
一道日光从窗格漏下映在他脸上,白晃晃的刺目得很——
嗯?这阴曹地府还能看到日光?
“公子,我伺候得可还舒坦?”黏答答的声音就在耳侧,傅成蹊身子一颤,侧过头,半眯着眼,与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四目相对。
眼前这张脸,十分粉嫩秀气倒是没错,可怎么……怎么看着有点儿像男……男的?
那人柔柔一笑,傅成蹊斜眼瞧了瞧那半敞的衣襟,果然,那处是平的……又确认了一番……一马平川……
抬眼,又迎上那双笑得弯弯的眸子。
半晌,傅成蹊道:“这位公子,莫不是孤睡了你?”
那人笑容一凝,眉头微蹙,片刻后又展颜道:“孤?莫公子,你又在玩什么新花样罢?”
“……”
那人儿又娇嗔道:“放心罢,我又不收你钱,昨夜公子你可真扫兴,正是天雷勾地火之时,公子你居然——居然倒下就睡死了。”说着用足尖撩了撩他的小腿肚子,一阵酥麻麻的感觉,傅成蹊打了个寒颤。
傅成蹊心下咯噔一声,暗道:怪哉怪哉?我什么时候多了这断袖的癖好?人死后性向是会变的么?想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便想坐起身了,可刚醒来身体没什么气力,四肢麻木不听使唤,加上一个人儿又赖在他身上……
“这位公子,麻烦你往一旁挪一挪……”
压在他身上那人微微眯起眼,饶有兴味地瞧着他:“莫公子今天可奇怪得很呐……”
傅成蹊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姓傅,并不是公子口中的莫公子,大概是认错人了罢。”傅成蹊想或许是这阴曹地府的勾栏兔儿爷生意太好,客流量大,把他和那莫什么的公子弄混了,虽然他生前是太子,但一向闲散自在没架子,也不甚介意,解释开了就好。
那人笑容一凝,蹙眉正色道:“当下傅这姓,可乱说不得,再惹出什么事端来仔细你那凶神恶煞的小师弟扒了你的皮。”
诶?敢情还不信?还有,什么凶神恶煞的小师弟?正待傅成蹊细细追问,忽而听到一阵擂鼓似的打门声,压在他身上那人脸色一沉,一副被扫了兴致的模样。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打扮的姹紫嫣红的老娘们走了进来,指着那兔儿爷扯着嗓子道:“桐如你这个赔钱货,这莫小混混什么时候给过你钱罢?你处处往他这儿贴!还留他过夜,要不要做生意了!”呵,这‘老娘们’一开口,竟然是粗粝的男声,也怪不得,这儿大概是相公馆罢。
桐如眼睛一转,悠悠道:“他这般俊俏,我又不亏。”
‘老娘们’闻言睁大眼睛,吸了一口气捞起袖子,伸手便狠狠地提起傅成蹊的衣襟把他拽下床,一路把他拖出房门走到厅堂,口中咬牙切齿喃喃道:“这个小骚货,真是倒贴的命!还有你这三白眼混账东西,白嫖!”
“喂!大胆!放肆!——啊啊啊啊!”
厅堂中原本谈笑风生的众人,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轻而易举地拧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公子,都诧异得瞪大眼睛,四下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事不关己看热闹的讥笑。
“这就是那无稽派的莫公子罢,果然不成样子。”
“听说昨夜明水城人鬼之役的主力,还是无稽派的人,怎么这个莫公子——”
“你有所不知,那是他小师弟白简行,整个无稽派也就他最能拿得出手咯。”
“要不是明水城之役闹得沸沸扬扬,我还不知道天下还有个甚么无稽派!”
“可惜了那少年英雄的白简行,竟然是个——”
“各位客官该玩的玩该乐的乐罢,别让这白嫖的混混扫了各位大人的兴致咯!”
“啊啊啊啊啊——!”
砰的一声,傅成蹊四脚朝地面向下重重的摔在了大街上,一头一脸的灰,下颌火辣辣的。傅成蹊好不容易翻过身,迎上那‘老娘们’肥大的鼻孔,‘老娘们’像刚拧过什么脏东西似的,嫌恶地拍了拍手,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过身,砰,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傅成蹊顺着朱红大门向上望去,牌匾上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南风苑。
这名字倒是直白,男风男风,一听就知道是相公馆没得跑了。
这一番折腾,这副身子总算是适应了一些,稍稍恢复了点气力,傅成蹊缓缓站起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稳了稳,揉了揉被老娘们拽得生疼的脖子,紧了紧散不避体的衣衫,拍了拍满头满脑的灰,理了理披散在肩上的乱发……
拖着这个快要散架的身子,他总算明白了,这哪里是甚么阴曹地府,这分明是乌烟瘴气的人间!
他傅成蹊,莫名其妙的活过来了,在这副甚么莫公子的身体里,还魂了……
头上咯吱一声响,桐如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莫公子,还好罢?”
傅成蹊闻言抬头,一个白晃晃的事物从天而降,轻飘飘的覆在他脸上遮住了视线,他一扯,原来是一件外袍。
“……多谢。”注意到围观群众指指点点满眼讥诮的神情,傅成蹊赶紧穿上外袍,扫了一眼那些人,呵,浑不在意。
“莫公子记得常来,我不收你钱。”桐如弯起眼,朝他水波潋滟一笑,咯吱一声,关上了窗。
“……谢谢。”傅成蹊喃喃道,叹了一口气,太阳穴一阵阵地疼。
街上的雪还未化干净,满眼的白,一阵风刮过,冷,捏了捏自己的脸,痛,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