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呀。”孟俊娣没料到小妹认出了这原是她的衣裳,倒难为情起来,只催促道:“你且穿上试试吧,若是合适,今晚就这么睡了。若是不合适,我再改改。”
孟七七低着头,把这件特制的寝衣穿好,揉揉鼻子,一掀背窝,扑到她大姐怀里去。
孟俊娣被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拿被子裹她,气得笑,“难怪你叫裹儿,整天冒冒失失的,非得有人把你裹起来才安分些。”
孟七七搂着她脖子,想了想道:“你把这衣裳改给我穿,我一年大似一年,往后穿不了了,岂不可惜?”
孟俊娣笑道:“你当我像你一样顾前不顾后呀,”她捏着衣袖裤腿给孟七七看,“我都收了的,等你一年年长大了,便把收了的地方一寸寸放开,可惜不了的。”
孟七七心里酸烫酸烫的,蹭着她大姐肩头,撒娇道:“好姐姐,今晚咱俩一起睡呗。我给你讲故事。”从前,她是个孤儿,社会救济她,国家帮助她,给她读书,给她治病,她以为那就是再好没有了。这四年来,她却越来越知道,有亲人跟做孤儿,简直是天上地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大姐表达此刻的心情,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大概会是:百感交集。
孟俊娣倒没想太多,从前她也带着小妹一起睡过。夜也深了,便在此间歇下了。
孟俊娣的侍女为她打理青丝时,孟七七就窝在被子底下,横在床上,探出头来瞅着,只见她大姐眉目温婉,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身形窈窕,端得是南朝标准的美女模样。她看着孟俊娣坐到梳妆台前,神情闲适得摘了耳钉。柔暇红的小耳钉,映着温暖的烛光,那一点摇曳的红从孟俊娣的耳垂落到她的指间。
那一瞬间,孟七七竟有些想哭。
也许在所有人看来,孟七七都是孟俊娣的小妹妹。但是在孟七七看来,她是以一个十七岁姐姐的身份,看着这位名叫孟俊娣的妹妹从□□岁的小萝莉,四年来,一点一点长大成为一名豆蔻少女。看着她摘耳钉的样子,孟七七竟然有种女儿要出嫁了的感觉。
事实上,她知道,正月里她娘一直带着她大姐往来于各世族,这便是要为她大姐找婆家啦。
待孟俊娣上了床,孟七七便问道:“大姐,正月里娘带你见了好些人,你可有喜欢的?”
孟俊娣没料到小妹这么直通通问出来,脸有些红,但毕竟是亲姐妹,又放下了帐子,光线暗了,好像提起这种话也没那么害羞了,她犹豫了一小会儿,轻轻道:“姜家有位表哥……”
她们的姨妈,李贤华女士的嫡亲姐姐便是嫁入清流姜家做了长妇。
孟七七嘿嘿笑了起来,这么近的亲戚关系她还是记得住谁是谁的,“是哪位姜家表哥?大表哥还是二表哥?唔……二表哥比你还小,看来是大表哥,今年好像是十六了?”
“嗳,这位大表哥好看么?”果然,孟七七就是怎么肤浅,“肯定好看吧,不然也入不了我姐姐的眼,对吧?”
孟俊娣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她忍着羞意想了想,丢出两个字,“不丑。”
孟七七乐了,“哪里最不丑呀?”
孟俊娣翻过身去,不理她了。
孟七七蹭过去,“眼睛?鼻子?耳朵?还是……嘴巴?”她知道等不来大姐的回答,自己说完就咯咯笑着滚到一边去了。
孟俊娣打定主意不理睬这小皮猴了。
孟七七却又认真起来,“那你……那咱娘知不知道你的心思呀,那天外婆和娘说话,我听着,你这亲事得快点定下来才好呢。”她虽然不觉得嫁给上官千杀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既然长辈都谈起变色,她即使自己愿意嫁,却不想让孟俊娣有遭遇这种指婚的万一可能。这种心理有些奇怪,但大概就是,生命中有些人比自己还重要吧。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还记得在房州给大姐提议嫁给战神时,她大姐那惊愕推拒的反应。
孟俊娣小声道:“娘知道的,是姨妈先替表哥来说的……”
艾玛,两情相悦,如此美好!
“只是姜家老夫人去山上斋戒去了,等三日后回来……娘和姨妈的意思是,等老夫人回来,就……”孟俊娣到底害羞了,声音渐悄,几不可闻,“就把此事定下。”
不等孟七七说什么,孟俊娣便切断了话题,“快睡吧,别说话了。再不睡,天都亮了。”
孟七七知道姐姐这是害羞了,也就不再说话,心里想着事情,慢慢也合上了眼睛。
似睡非睡之间,孟七七感到她大姐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又将她这边的被角压实了些,好确保不透风受凉。染着体温的被子贴上她的肩头,即使在迷迷糊糊之中,也有一种温暖的安全感。
☆、第16章 恶棍窝姐乃是花一朵
孟七七和姐姐睡得香甜,不知道这夜王府却来了一位稀客。
孟狄获已经准备与李贤华就寝了,听了传报,相顾惊疑。
孟狄获望着妻子,心中深怕,“此人见是不见?”
李贤华思量着道:“他是失势之人的旧臣,如今你我身在京都,赤手空拳,胡、马两家直如刀俎,我等皆为鱼肉。此时此地,不宜相见。不如派人好好送他回去,日后再见。”
孟狄获深以为然,命人抬了暖轿将人一路送回去。长史回来复命,递上一张名刺。
孟狄获接过来看,背面却写了一处地址。
长史道:“老先生说,若是王爷回心转意,可去此处寻他。”
***
古来好事多磨,佳偶难成。
眼看着便能喜结良缘之事,总要要横生枝节。
孟俊娣没等到三天后姜家老妇人从山下回来,倒先等来了胡淑妃的口谕。
“我之外甥,马家长房长子,与令爱倒也般配。皇上已令观天寺勘合生辰八字,若一切合宜,这桩亲事就这么定下来。”胡淑妃是如此对李贤华女士说的,当天她特意请了李贤华与孟俊娣去了怡华宫。
竟是直接定了,压根没给孟七七一家留下推拒的余地。
胡淑妃有一位小妹,名唤胡满蝉,比胡淑妃小了十岁。胡淑妃在闺中之时对这个小妹口教笔授,形影不离,虽是姐妹,情同母女。后胡满婵嫁入马家长房,育有两子一女。那日与孟七七起了争执的怀妉县主,名唤马庆茹的,便是胡满婵的幼女。怀妉县主有位双生弟弟,名唤马庆忠。这里,胡淑妃说的马家长房长子,便是胡满婵的大儿子,马庆嵋。
马庆嵋这个人,孟七七知道。此人在两千年后的大兔朝很出名,跟陈世美之流不分上下。他的成名举动,主要就是在“丙申戡乱”事件——在战神带着臻靖帝杀入京都之时,马庆嵋亲手持弓勒死发妻,开城门迎大军,以求将功赎罪,保全自身性命。而他的发妻,就是孟七七的大姐,其时的长明公主。
孟七七倒是记得马庆嵋持弓勒死发妻的故事,但是她此前不知道那个发妻就是孟俊娣啊。后世拿这一段历史出来拍剧写小说,重点都集中在战神上官千杀、军师南宫玉韬、新帝臻靖帝身上,安阳公主一家作为主要炮灰,并不是每个人都用了翔实笔触来记载。孟七七知道胡淑妃这则口谕的一瞬间,深悔自己前世没有好好学历史,只爱看些歪传野史,一度还追过于粑粑之流拍的电视剧。即使她事前知情也未必能改变什么,但总比一无所知要好些吧。
李贤华与孟狄获当然没办法预见到以后的事情,但就此前的事情看来,让女儿嫁给马庆嵋,如果能说不,这对夫妻一定会说一万个“不”。
此子淫杀母婢、纵犬伤人、不学无术,且房中婢女育下子嗣,已是尽人皆知。马家权倾朝野,竟是嚣张到了丝毫不为马庆嵋掩饰的地步。也许最开始掩饰过,但是挡不住马庆嵋自己往外倒腾,最后眼见瞒不住了索性就由他去了。马庆嵋竟不以为耻,反倒以众人忌惮他为荣,每常以此夸口。
即便是面对无法抗衡之人,作为父母,李贤华与孟狄获还是为了长女顶了上去。
李贤华当即便对胡淑妃道:“马家公子,少年性情;我之长女,无趣呆板。只怕并非良缘,莫要成了怨偶。”
一向避着毓肃帝,从小见了爹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的孟狄获也壮了一回胆子,直接去了思政宫,跪在毓肃帝跟前,他也不懂避讳了,讷讷道:“儿臣长女从小温厚,那马庆嵋心狠手辣,儿臣远在房州之时都有所听闻。这亲结不得,会害了阿娣的……”
只是帝妃心意已决,竟是毫不动摇。
胡淑妃是柔柔一笑,轻言慢语,“王妃太自谦了,你养的好女儿,本宫看了都喜欢的,哪里无趣呆板了?再者,我那外甥,你也说了是少年性情,年纪大些,也就好了。况且平时见惯了狂蜂浪蝶,保不准就喜欢上知事懂礼的了呢。他从前不懂事,有那么一两个爱宠些的。只要你们点头,马家这边——去母留子,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说得竟是一派云淡风轻。
毓肃帝则是另一种做派,冷着一张脸,眯眼盯着跪在跟前的儿子,慢慢道:“只要你不让朕失望,马家便不敢对你女儿如何。”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这场婚事,是朕给你和马家、胡家搭了一座桥。你回去好好想想这意味着什么。”他走到孟狄获身边,弯下腰来在他紧绷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声音不高,语气却很重,“不要让朕失望。”
孟七七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爹和娘满面愁色,吃着早饭也是食不知味,她爹最后干脆把碗一推,索性不吃了。
“胡家、马家再厉害,总没有皇上厉害吧?”孟七七这下真晕了,这到底还是不是以一人治天下的封建王朝啊,怎么感觉她家虽然是皇姓,但是一点儿影响力都没有啊。
孟狄获长长叹了口气,“你不懂。胡家、马家还有南宫家,虽是臣子,可说话比一般皇子还有用。金矿、铁矿,大头都在这三家手里。连高将军的十万西北大军,都是跟着这三家走的。”
艾玛,金矿、铁矿这在古代完全得是国家经营的吧,军队就更是该握在帝王手里了。古往今来多少朝代,皇帝都是用尽一切办法把这些资源收归中央的,她爷爷怎么如此奇葩?她还想问,但是看看爹娘脸色,也知道她爹能回答刚才那个问题,已经是耗着最后一点耐性了。
李贤华皱着眉头道:“叹气又有什么用。”她嫁给孟狄获十五年,虽不算恩爱,却也相敬如宾,如今长女婚事生出如此波折,丈夫却无能为力,不禁生出了一丝怨怼之心。她起身对孟狄获道:“我等下回娘家一趟,说不得要求着爹娘舍下老脸来去请人。我去看看大姐儿,她此刻心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
孟七七一探脑袋,小声道:“大姐还好,我早上先去看过了。”其实不能说好,面上还平静,不过总还是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毕竟就在几天前,她俩还在一个被窝里说过姜家表哥的事情。但是她娘已经是心如油煎了,总不能还给她往油上点火吧。
孟狄获垂头丧气,把自己锁到书房里,一边是父皇的训诫,一边是妻女的怨怒,他软弱起来,竟都不敢面对。
家里人都忙着,无人来管孟七七。
孟七七拿了三个小包子在盘子上摆来摆去,“胡家”“马家”“南宫家”,她想着蠢萌爹的话,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兴许——这个人能救她大姐?她把第三个小包子塞进嘴里,跳起来一阵风似得跑回卧房,取了纸笔,“抓”着毛笔写了一张字条,让长史找人送了出去。
公主府里,南宫玉韬两指夹着一张墨汁未干的字条,拧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