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观察了一会儿,确保凌弈、苏锦年叔侄两人相处得还不错,皇帝才移开了视线,沉浸在家宴精彩绝伦的歌舞表演中。
此时,佳宴正酣,舞女们轻摆腰肢,挽动水袖,赤'裸的白嫩玉足随着鼓点优雅移动,其间展露的风情,看某些目光已微微呆滞的宗亲便可窥一二。
身着缤纷舞衣的宫女们鱼贯而下,急促的鼓乐也渐缓渐弱,直到一曲终了,众人才从精彩的表演中抽神而出。
苏锦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见过古典舞蹈,更何况还是原汁原味、宫廷规格的群舞,看着看着也入了迷,汤匙停在白玉碗沿,已有些许坑洞的糕点没有再添“新伤”。
直到众人掌声雷动,苏锦年才从出彩的表演中回过神来,汤匙在手里握了太久,苏锦年娇柔的小手早已没了力气,不过是刚刚沉迷于舞曲没反应过来罢了,这下子一回神,虎口处的麻痹清晰传来,苏锦年手一抖,眼看汤匙就要掉到地上。
苏锦年暗叫不好,要知道皇家礼仪是有多么严格,别说苏锦年,就连年仅五岁的十二皇子一不小心失了礼数,也是要叫人耻笑的。
“锦年,这鲍鱼汤味道鲜美,九叔叔喂你喝吧。”
只见凌弈不动声色,动作自然地接过即将从苏锦年手里滑落的汤匙,舀了一匙汤,喂到苏锦年嘴边。
苏锦年一时拿不准凌弈有没有看出他的窘迫,琉璃眸子里闪过一瞬迷蒙,旋即又将诸抛之脑后,顺着凌弈的力道喝下了冒着香气的热汤。
汤匙不大,架不住苏锦年这副身体嘴太小,还是有几滴汤汁不可避免地遗漏出来,苏锦年伸出粉嫩小舌,动作迅速地卷了进去,让欲伸手为他擦拭的凌弈扑了个空,只能遗憾地半路折回来。
凌弈沉黑的眸子里闪过不符合年龄的冷峻,可惜沉迷于舌尖美好滋味的苏锦年未能捕捉到。
凌弈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生母还在,虽然常被宫人克扣份例,但日子还算过得去。一天,他们起居的宫殿闯进了一只猫,凌弈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只猫的模样,通身雪白的皮毛,圆头圆脑地十分一双绿色的圆眼睛里毫无防备,凌弈没有受到丝毫反抗地就将它抱在了怀里。
甚至于,那只圆滚滚的奶猫还伸出红软的小舌,轻轻舔舐他的手背。就像苏锦年刚刚伸出的可爱舌头,即使上面并没有倒刺,也没有触碰到他分毫,凌弈也还是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勾走了。
在看到苏锦年的第一眼起,凌弈就想起了那只仅存在于他短暂童年里的那只小猫,有尖牙和利爪,却不知道怎么用它伤人,懵懵懂懂地被人抱在怀里,还不知反抗。
只就着凌弈的手喝了几口,自觉右手的酸痛已经消散,苏锦年忙不迭地拿回汤匙,“九叔叔,我还是自己来吧。”
让男主服侍你喝汤,是嫌命长吧。苏锦年怂哒哒地想。
凌弈没有理由拒绝,只好沉着一张脸,将汤匙递回苏锦年手中。看他一脸冷峻,苏锦年接过汤匙后就埋头喝汤,看吧,男主果然生气了。
他虽然是个将来会和男主抢女主的男配,但目前他的任务是交好而不是惹恼男主啊,摔!要是现在就跟男主交恶,苏锦年估计十年后男主荣锦而归,跟一众叔伯兄弟算旧账时,是不会对他这个老皇帝最宠爱的皇长孙手下留情的。
所以说,那个陷害男主的炮灰怎么还不出来?!
他急需男主好感度救急呀!!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惊吓颤抖的声音响起:“九皇兄,你这身衮服怎么这般眼熟!”
来了!
苏锦年放下汤匙严阵以待。果然,随着那丝毫没有压制音量貌似无意的惊叫,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凌弈身上,准确的说,是在他那身衣物上。
皇子们的服饰都是统一的玄色红纹衮服,穿在凌弈身上的衮服不算簇新,但整洁合身,也不算什么大事。坏就坏在,凌弈所穿的,是已逝大皇子生前的旧衣,平日里都被妥帖收藏,甚至在领口不起眼处还用褐色丝线绣上了“言若”二字。
大皇子名凌诺,字言若,衮服上有这两个字,主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大皇子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唯一一个由他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从剧情中日后闹翻燕京的皇长孙“凌锦年”受到的种种包庇可知,皇帝对大皇子的父爱有多深。
也正是因此,在大皇子死后,凡是跟大皇子有关的事物,可以说都是皇帝的禁区,是无人敢碰的逆鳞。
皇帝如今虽还是壮年,但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行动了,想来是要将最不起眼的凌弈事先出局,在这之后,才是夺嫡的血雨腥风。
讽刺地是,谁又能想到那个从未被众人放在眼里,从一开始就被“发配”的九皇子凌弈,才是最后的赢家。
再怎么强大都是日后的事,眼下的凌弈还弱小得如同一只蝼蚁,而苏锦年要做的就是救下凌弈,防止他死在强大之前。
——况且,在这场有所预谋的暗算中,唯一能救凌弈的只有凌锦年。
大皇子唯一残存的血脉——皇长孙凌锦年。
“大皇兄为大燕殚精竭虑,呕心吐血,想不到他走后还有人胆敢这样亵渎他的遗物,老九,我真是看错你了。”三皇子目光冷冷地看着凌弈,正气凛然地教训道。
果然,片刻静谧之后,立即有人跳出来挑事了。三皇子首先就给凌弈定上了不敬亡兄的罪名,要知道在古代是及其看中孝悌之意的,凌弈要是背上了“不悌”的罪名,基本上就与皇位绝缘了。
布局之人的用心险恶之处,可见一斑。
然而他可能要失望了,因为今日的家宴增添了一个变数,那便是大皇子的嫡亲血脉,凌锦年。
高座上的皇帝脸色已经完全冷下来了,不复刚才的谈笑风生,众人纷纷噤声,害怕惹火烧身,整个大殿静得针落可闻。
此时的凌弈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妙,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紧盯着不远处低头的内侍,那是他的生母留给他的忠仆,那件衣服,就是他亲手为凌弈穿上的。
着了道了,凌弈苦笑着想,他早该明白,这宫中无人可信,无人可依,却还是忍不住留有一丝妄想。
“凌弈,你可知罪?”不容凌弈想出对策,皇帝已然发出诘问,没有问原因,没有给任何解释的机会,他的父皇在事出的下一刻,直接问“你可知罪”。
凌弈的一颗心完全跌入冰窖,再无一丝温度。
凌弈一言不发,起身,却在欲站起的时候感到衣袖被拉住,他扭头,正对上一双澄澈琉璃的眸子。
“九叔叔,你穿了我父亲的衣服吗?”
对着这样一双眸子,凌弈喉咙一哽,已经准备好的认罪说辞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苏锦年像是毫无所觉,依旧拉着凌弈的袖角不撒手:“九叔叔,你为什么要穿我父亲的衣服?”
手一松男主就要跑出去认罪了,苏锦年当然不敢放。
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两个问,却使得暴怒中的皇帝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其后的不合理处。看到皇帝略微缓和的脸色,苏锦年趁热打铁,浑圆的大眼睛一眨,两颗晶莹的热泪就滚落下来。
还没等众人从这两滴泪中回过神来,苏锦年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他们讶然,只见哭得抽抽噎噎的皇长孙一头扎进了僵直坐在原地的凌弈怀中,软糯带着水汽的哭声闷闷响起:“父亲,锦年好想你,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来看锦年……”
“皇爷爷说中秋是一家人一起过的节日,锦年还以为……以为终于能见到父亲了…唔。”
众人皆知皇长孙的身世,再听他哭诉自己对父亲的思念,顿时也感同身受,禁不住悲凉起来,最是无情帝王家,当真如此吗?不是不渴望那最温暖纯粹的亲情,只是残酷的环境逼得他们不得不舍弃无用的感情罢了。
同时,他们心底也浮起一个猜想,难道正是由于凌弈穿了大皇子的旧衣,他们父子之间冥冥自有感应,才使苏锦年第一次见面就对凌弈格外亲近?
这还真是说不定,毕竟以凌弈沉郁冷漠的外表,一看就不是能使得小孩子心生亲近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