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把我们珑儿馋成什么样了。”喻大爷和乔氏忍俊不禁。
“爹爹,您若闲了,替我撰枚闲章吧,只四个字便好,无肉不欢。”玲珑火上加油。
喻大爷和乔氏脸上笑容愈盛。
“要什么字体?小篆?行草?章草?”喻大爷问道。
玲珑连饭也不吃了,停下筷子用心思量,“哪种字体啊?”
这么风雅的闲章,字体当然越古老越好,最好是甲骨文……可是,甲骨应该若干年后才被发现,这时候的考古学者只是在书斋中研究碑文、铜器铭文,并不去田野里考察和发掘。中国的田野考古,是很多年之后的事。甲骨文,如今还没有这种说法。
“钟鼎文?”玲珑琢磨半晌,讨好的看向喻大爷。
自己这要求是不是太啰嗦了?父亲再有学问,也不见得会钟鼎文啊。钟鼎文是很难很难的,除非专门的学者,平常人不会认识的,更加不会写。
话出口后,玲珑自己也有些后悔。
喻大爷嘴角抽了抽,“若要钟鼎文,喻家除了你祖父之外,没人篆得出来。”
喻老太爷醉心于考据之学,搜集了不少周代青铜器,对于青铜器上的钟鼎文,颇有研究。
“这样啊。”玲珑心虚的笑笑,“那,爹爹您看吧,您觉着哪种字体好看,便是哪种。”
在喻家,喻老太爷便是理所当然的一把手、最高领导。跟喻大爷提这样的要求玲珑还成,若换了喻老太爷,她可没这个胆子。
乔氏瞅瞅这父女俩,道:“女儿,用狂草好不好?你爹爹善狂草,援毫掣电,随手万变。”
“甚好,甚好。”玲珑连连点头。
喻大爷神色淡定,“成,哪天爹爹喝醉了,乘兴写出无肉不欢四个大字;再哪天酒醒了,便替珑儿篆出枚得意的闲章。”
“劳烦了。”玲珑为他夹了块饼。
“辛苦了。”乔氏替他添了碗粥。
言笑晏晏,十分和乐。
喻大爷起身去了外院,临走之前还调侃,“跟老太爷一起看青铜器去,下回我们珑儿若再想要钟鼎文闲章,爹爹便不做难了。”玲珑红了脸,乔氏不免嗔怪,“羞着女儿了。”喻大爷摸摸玲珑的小脑袋,笑着走了。
“怎么想起钟鼎文了呢?那么难懂。”乔氏拉过玲珑的小手,奇怪问道:“再说了,又不好看。”
玲珑扮了个鬼脸,“别提了,突发奇想。”见乔氏还想再说什么,忙挡住她,“那个,方才我失言,失言。娘,往后不再提了,好么?”见宝贝小女儿一幅“往事不堪回首”的懊悔模样,乔氏不觉嫣然,“好,不提。”
大丫头玄圭走过来,恭敬的曲膝,“太太,雄红姐姐来了。”
雄红是喻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很受喻老太太喜爱,乔氏忙道:“快请进来。”门帘挑起,一位鹅蛋脸、雪肤花貌的少女走了进来,十七八岁的年纪,笑容明媚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温婉,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舒服、熨贴。玲珑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
雄红向乔氏、玲珑问好,乔氏含笑道:“老太太可好?正要命人过去呢,可巧你来了。”雄红抿嘴笑,“老太太一直惦记三小姐,听说三小姐大好了,便命我过来传话,让大太太带三小姐一起过去呢。”乔氏眼光闪了闪,忙笑着答应了,雄红说了几句闲话,夸奖了玲珑几句,告辞离去。
“祖母要见我啊。”玲珑傻了眼。
喻老太太是喻大爷的生母,对玲珑这亲孙女自然也是疼爱的,玲珑昏迷不醒的时候,她还掉了不少眼泪。不过,她有些迷信,觉得玲珑病的奇怪,不吉利,这些时日一直不愿见玲珑。
“为什么想见我了呀。”玲珑有些无助的看向乔氏。
“傻孩子,祖母要见孙女,还要理由么?”乔氏见玲珑这样,心疼的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说道。
“是。”玲珑乖顺的点头。
从发髻到脸色、衣裳、靴子,乔氏把玲珑上上下下端详过,“你祖母不喜奢华,你年纪又小,首饰便不必了,这香妃色银鼠袄子衬得你脸色很好,就是这件吧。”命人取了件莲青色纹锦玄狐披风,把玲珑裹得严严实实,方才出门。
到了正院门口,便有两个伶俐的小丫头笑着迎上来问好,到了门前,更有丫头陪笑打着帘子,“大太太来了,三小姐来了。”
玲珑进到屋中,只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这里是喻老太太日常起居之地,她年纪大了,自是怕冷的,这里便多拢几个火盆,比别处暖和。
中间一张老红木三屏式罗汉床上,坐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容长脸,面色白净,略微发福,正慈祥的看着玲珑。两边各放着几把雕漆椅,左边坐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五官很端正,虽然满脸是笑,眼神却依然透着几分精明;右边是两位少女,一位大约十二三岁,身穿银红撒花袄子,端庄矜持,另一位和玲珑年纪差不多,十岁的样子,身穿淡黄色收腰短袄,衣襟上绣着几竿青竹,翠绿欲滴,清秀可人。
这几位,自然是喻老太太,喻二爷的妻子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了。
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笑着起身问好,乔氏和玲珑也向喻老太太请安行礼,又和关氏等人问好,殷勤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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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喻老太太拉过玲珑上上下下打量了,笑道:“原想着三丫头病了这些时候,准是瘦了不少,谁知并没有。”关氏点头附合,“是呢,非但没瘦,小脸蛋仿佛比从前还胖了些。”
她二人异口同声,玲珑不由的心中一乐,“我昨天才吃着肉的好不好,这就胖了?哪有这么快。”
乔氏怜惜的看了女儿一眼,“弟妹看她胖了些么?我瞧着她还是单薄。”
同样的一个玲珑站在众人面前,喻老太太和关氏说她胖了,乔氏却说,她很单薄。
喻静嘉不大爱说话,喻静翕抿嘴笑了笑,“伯母是天天见三妹妹的,这天天见面,略胖些或是略瘦些,许是不大容易看得出来。”亲亲热热拉了玲珑的手,言辞诚挚,“祖母这些时日没见着三妹妹,心里着实惦记,天天跟我们念叼呢!今儿个见着了,见三妹妹没瘦,祖母心里定是欢喜的很。三妹妹,二姐也很挂念你呢。”
才十岁的小姑娘,说出话来面面俱到,八面玲珑。
“如果我真是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儿,大概确实会生出和她争竞的心思吧?”玲珑不由的一笑。
喻静翕是位有上进心的小姑娘,很知道在长辈面前应该如何表现自己。在这样的喻静翕面前,玲珑俨然是个陪衬,喻老太太慈爱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喻静翕身上。
“我爹爹当年在一本《诗经》中千挑万选,最终给我挑了这个‘翕’字。”喻静翕满面春风的说道:“三妹妹饱读诗书,当然知道这翕字的出处是‘兄弟既翕,和乐且湛’。三妹妹,喻家只有大姐、你、我,咱们姐妹三人应当和和乐乐的,三妹妹说对不对?”
“这封闭式问题问的不错。”玲珑用赞赏的目光看了喻静翕一眼。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有这份功力,并不常见。
因着原主是时常和喻静翕拗着的,在喻老太太面前也并不机灵,玲珑暂时并不打算做任何改变,便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
喻老太太和关氏都微笑看着喻静翕,颇有嘉许之意。
喻老太太喜欢喻静翕,却也疼爱玲珑,感慨的说道:“三丫头总算是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命玲珑在她身边坐下,慈爱的询问,“早起吃了什么?合口味么?想吃什么,跟祖母说。”玲珑忙乖巧的一一答了,喻老太太甚是欢喜,“饮食如常,这便是大好了。”
正说着话,雄红笑盈盈走进来,“回老太太,老太爷差了童儿过来传话,让三小姐到金石斋去一趟。”喻老太太听了,不免心中纳闷,“他从来也不理会孙女们的,叫三丫头过去做什么?”不光喻老太太,乔氏、关氏,喻家三姐妹,都是面有困惑。
虽是困惑,喻老太爷既命人传了话,那玲珑肯定是要过去的。乔氏温柔看了玲珑一眼,好像在用目光鼓励女儿,“莫怕,祖父很慈祥。”玲珑调皮的冲她眨眨眼睛,乔氏见了女儿俏皮的模样,虽是担着心,唇角也有了笑意。
喻老太太慈爱的说道:“三丫头这便去见见你祖父,看你祖父有什么吩咐。”玲珑答应了,和喻老太太、乔氏、关氏等人告别,跟着雄红出去了。
“祖父把三妹妹叫了去,会有什么事啊?”一直没有说话的喻静嘉好奇问道。
没人可以回答她。
乔氏模模糊糊想到了玲珑提过的“钟鼎文”,觉得很可能和这个有关。可是喻老太太一向觉得乔氏过于娇惯玲珑,颇有微词,玲珑想让父亲给篆枚钟鼎文闲章的话,乔氏便不愿意说出来。
乔氏既不说,喻老太太等人哪能猜得到原由?喻老太爷已多日没踏进过内宅,他的事,连喻老太太都不大清楚。
“金石斋是祖父收藏古董的地方,听父亲说,斋中珍藏有周代的青铜鼎、春秋的刀币、战国的兵刃等物,件件来之不易。祖父很宝贝这些古董,寻常人等,根本不许进入金石斋。今天却把三妹妹叫过去了,令人费解。”喻静嘉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的摇了摇头。
喻静翕咬了咬嘴唇,清秀的双眸中闪过丝倔强。
“娘,祖父其实是偏爱玲珑的对不对?我们姐妹三人之中独独给她起了名字,今天又特地把她叫到金石斋。”回到二房,喻静翕笑着把侍女支使出去,转身对着母亲关氏,神色间便有了不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