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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门妇 作者:欣欣向荣

    大军早就班师回朝了,八月里官府就把死了的府兵名册发了下来,村里其他七个人都在名册上,只不见大郎,当时婆婆得了信儿,都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难过,名册上有的,朝廷都人头下发了抚恤金,很微薄,也就相当于一头驴的钱,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此免了兵役田税。

    死的都是家里的壮丁,家里有老有小,人死了就给这点儿钱,养妻活儿也不容易,所以,但能家里有点儿辙儿的都不想让儿子去当兵,这一去百死一生,家里的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碧青安抚了婆婆,私下跟王富贵打听过,王富贵说他也纳闷呢,又说问了官府的人,死了的都在名册上,不在名册上的就不知道了。

    王富贵当时没说太多,可从他的目光里,碧青觉得,十有八九大郎回不来了,战争本来就是个残酷的,尤其南边儿,深山丛林,处处都是死地,不打仗还好,一打起仗来,谁还管得了谁啊,掉到山沟子里头,让野狼吃了,连骨头都找不见。

    王富贵还帮着去各村寻了回来的问了,都说没见着大郎,这些事儿碧青一直瞒着婆婆,婆婆念着盼着,盼了五年,如果最后是这么个结果,碧青怕她撑不住,这人活的就是盼头,盼头没了,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碧青是真没想到大郎会回来,她已经做好的最坏的准备,大郎却在这时候回来了,大郎没回来之前,七家没一个人上门来问一声的,这一听说大郎家里了,牵老挂小的都跑了来,在雪地里哭天抹泪的。

    碧青明白她们的心思,说白了,就是心理不平衡,自己儿子或者丈夫的死尸首都没有,大郎却好端端的回来,还立了军功,谋了个正经的兵差,搁谁也不舒坦,这堵着门来哭,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添点儿堵。

    碧青看了大郎一眼,把王铁柱家怀里的丫头抱过来道:“雪地里头哭,回头里皴了脸可不好看了,咱不哭,婶子有麦芽糖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块麦芽糖来,一块放嘴里,一块塞小丫头手心里。

    甜甜的麦芽糖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小丫头立马不哭了,眯着眼,紧紧闭着嘴唇,仿佛一张嘴麦芽糖就会掉出来一般,手心里也捏的紧紧,好像捏着个天大的宝贝。

    其他孩子一见哪还顾得上哭,眼巴巴看着碧青,碧青见二郎回来了,就叫他去屋里拿麦芽糖,这些麦芽糖是刚入冬的时做的,得了闲,做的比前几次都用心,加上是当年的新麦子,发酵的好,做出来的麦芽糖比前头几次都好,天又冷,搓成麻花,切成一个个的小糖瓜,能放好久。

    二郎喜欢,小五家的小子喜欢,里长家的王小三更是天天往这儿跑,小五也喜欢,说年根底下数着这东西最好卖,只他摇着鼔一进村,那些孩子就把他的挑子围了起来,这样好的麦芽糖,一文钱一块,不一会儿就能抢没了。

    有了这个销路,碧青的麦芽糖也越做越多,越做越勤,刚开始还有点儿手生,如今真不叫事了,把法子教了小五媳妇儿,自己才算轻松些,不然,照着小五卖的量,还真够忙活的。

    碧青不是不乐意赚这份钱,只是觉得小五两口子不易,总帮着自己,小五媳妇儿,那个弱巴巴的身子,干不了累活,总不得她婆婆待见,教会了这个,好歹也是样本事,也省的小五娘天天看着儿媳妇儿不顺眼。

    乡屯里的婆婆挑儿媳妇儿,无非就两样,一个能不能生养,二一个,就是会不会过日子,小五媳妇儿有手艺能换来钱,自然,她婆婆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话远了,且说这会儿,二郎进屋拿了麦芽糖分给孩子们,小孩子没有怕冷的,有糖吃,人又多,几个半大小子一哄,跑到外头打雪仗去了。

    碧青叫二郎跟小三瞧着几个小的,别让他们跑坑边儿上去,刚进九,冰面子不知道结不结实,回头真要掉进去,小命可就没了。

    交代了二郎,把剩下的几个人让到屋里,王家本来就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灶膛添了两块炭重新熬了姜汤,一人盛了一碗。

    手里捧着姜汤,坐在烧的暖热的炕上,王铁柱媳妇儿的脸色,不免有些讪讪,当初嫁过来之前就知道男人要征兵,之所以娶自己,也是为了给王家留后,这谁都知道,男人当兵去了,就甭想再见,虽说没了男人,拿了朝廷的抚恤金,又免了田税徭役,手脚勤快些,日子也能过,等孩子大了,就算熬过去了,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可王大郎却回来了,还成了正经兵,这让王铁柱家的心里就不平衡了,找了其他几家人来大郎家,就是为了添堵的,心里打算着,自家的日子不好过,你家也别想过舒坦了。

    可给碧青这么一弄,就卸了劲儿,回头一想,觉着自己不占理儿,人家王大郎活着回来,是运气,本事,自己男人死了,干人家什么事儿啊,自己找这么多人来给人家添堵,实在不该,有心说两句什么,可话到嘴边儿,又实在张不开嘴。

    碧青一见王铁柱家的脸色,大约就猜到了心思,开口道:“家里难得来这么多人,倒真是热闹,以后盼着婶子嫂子们,多来我家串串门,冬底下闲的慌,跟我婆婆说说话儿,也能解解闷。”

    说着,拉着王铁柱家的手道:“嫂子家的人口少,你家大有还小,家里有个搬搬抬抬的活儿,别客气,虽说大郎不常在家,可有二郎呢,别看二郎小,有把子力气,再不成,还有左邻右舍的乡亲们,招呼一声,算个啥。”

    王青山家的接过去道:“大郎媳妇儿这话是,乡里乡亲的,帮一把也是应当应份的,我家三个小子巴巴闲着呢,有活儿就去俺家外头,门都不用进,就喊一嗓子,就让俺家三个小子去,一准把活儿干的妥妥帖帖。”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家子哪还能说什么,本来也不是占理的事儿,忙客气几句,拖家带口的走了。

    碧青一直送到院外瞧着几家人没影儿了,才回来,刚一转身,就见大郎直勾勾盯着自己,碧青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前襟,见领口的盘口系的好好的,才放心,不禁白了他一眼:“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大郎忽然咧开嘴嘿嘿笑了,笑的碧青越发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半天,大郎才道:“我笑我媳妇儿虽说年纪小,心眼子可一点儿也不少,媳妇儿,你说你这心眼子要是长身上该多好。”这么说着,还特不规矩的往碧青胸前瞄了几眼。

    还没瞄够呢,被碧青一脚踩在鞋上,不光踩上,还用力碾了碾,才跑进屋。

    大郎低头看了看自己鞋上那只鲜明的脚印,就他媳妇儿这点儿力气,真跟挠痒痒差不多 ,想起小媳妇儿瞪自己的样儿,忍不住笑了。

    碧青蒸了整整两锅发糕,多抓了两把糖霜,黍米面掺着麦子面,蒸出来颜色嫩黄,香甜可口,切成一块一块,装在篮子里,打算给那七家送去,大小是个心意。

    虽说王铁柱家的带着头给自己添堵,可看在她死了的男人份上,碧青也不想计较,说到底,都是乡亲,没必要闹僵了。

    通过王青山家的事,碧青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啊,不怕你对她坏,就怕你对她好,尤其,这些村民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心地都算善良之人,好坏心里都明白,一次好,两次好,三次好,就算再不懂事的人,也懂事了,王青山的婆娘就是例子。

    这点儿小恩小惠,对于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于别人,或许就是记在心里的好处,这才是做人之道。

    把发糕打点好,叫二郎跟小三送去,回过身见大郎的手伸向晾着的发糕,想也不想,走过去啪一声打在他手背上。

    大郎抖了抖手,瞧着她不满的道:“给别人吃都行,你男人吃一块怎么就不行了。”说着又要伸手。

    这时候的大郎倒像个淘气的小子,还有逆反心理,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非得干不可,碧青瞥了他一眼,决定不再理他,拿烧火棍在灶膛里扒拉出一颗烧的透透的红薯,拍干净上头的炭灰,一掰开,还没吃呢就给大郎抢了过去:“这是什么,闻着可真香。”

    也不管烫不烫,就往大嘴里塞,烫的的直吸气,就是不舍得吐出来,那个样儿滑稽非常,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他吃完了,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儿,又从灶膛里扒拉出一个递给他,琢磨之前自己是不是高看这头蛮牛了,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第24章

    大郎狼吞虎咽的吃了两个烧红薯,又摸了一大块发糕塞进嘴里,灌了半碗水,才满足的抹了抹嘴说:“这东西真好吃,等走的时候,给我装一口袋,带去给校尉大人尝尝。”

    一口袋?好大的口气,碧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统共就得了十颗番薯的收成,杜知县还拿走了大半,朝廷给了奖银,人家拿走也应该,剩下的这些,还得做种署,给你拿走一口袋,家里怎么办。”

    说着,瞥眼看了他一眼,道:“本以为你是个老实当兵的,原来也想走上司的门路,莫非你也想当官?”

    大郎眉头皱了皱:“什么话到你嘴里都不中听了,在兵营里多亏校尉大人提拔,你男人才保住一条命,不然这,会儿你早当了寡妇,我们是最后一拨从南边撤回来的,本该一路不停,直接回京复明,校尉大人知道我是冀州府间河县的人,才特意在冀州府休整三日,我才得三天假回来,这份恩情怎么不值你这一口袋番薯。”

    碧青见他眉头竖起来要恼,笑道:“你急什么,我说不给了吗,地窖里剩下的不多,回头给你装十几块带回去,若你们那个校尉大人爱吃,明年秋天新番薯下来,叫小五给你送一车去,你乐意自己吃也好,送人也罢,都由着你,这会儿可不能多给,咱家指望着明年的收成呢。”

    灾荒年大郎可没少经过,打小就知道,宁可饿死也不能吃种粮,饿死一口子不算什么,若是把种粮填了肚子,明年一家子都得饿死,种粮是庄稼人的全部指望,比命都金贵。

    这么想着,就觉小媳妇说的在理儿,带去十几块也够了,自己家种的东西,让校尉大人吃个新鲜,也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

    正想着,听小媳妇儿说:“炭窑东的水坑边儿上,有块水面没上冻,咱家吃的水都是从哪儿挑的。”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不言声了。

    大郎眨眨眼嘟囔了一句:“让你男人挑水就直说,用得着绕这么大弯子吗。”说着,把剩下的半碗水喝了,撂下碗拿着扁担水桶就要去。

    碧青忙道:“雪可大了,坑边儿上滑,仔细出溜下去。”

    大郎心里一阵暖,心想这有媳妇儿的人就是不一样,哈哈笑了两声:“女人就是爱操闲心,挑几桶水算什么难事。”说着大步出去了。

    碧青莞尔,王青山家的说的是,男人都是顺毛驴,架不住几句好话,你跟他硬顶着没好儿,蛮劲儿上来,根本就不讲理,用好话儿哄着顺着,万事都好商量。大郎既然有的是力气跟精力,与其耗费在别的事儿上,不如利用起来,干点儿正经活儿。

    这么想着,站起来把缸里的水舀到两个大锅里,舀满了,灶膛拨开炭火开始烧炕,等两屋的炕烧热了,锅里的水也差不多滚了,把炭火盖上闷着,整整两大锅水,足够大郎洗澡的了吧。

    二郎在自己的督促下卫生习惯基本养成了,即使入了冬,半个月也能洗一回,条件都是自己创造的,碧青从来不认为,冷可以成为不洗澡的借口。

    入秋的时候,就叫小五去城里的木匠铺子打了两个老大的木盆,特意找里长家借了牛车拉回来的,碧青跟二郎娘俩的个头,坐在里头完全不是问题,闷上一锅热水,洗澡问题就解决了。

    大郎刚回来,之前碧青就没把他当成家人,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从心里不认同,自然也不会管他洗不洗澡的,如今不一样了,知道自己得跟这男人过一辈,就得从现在开始调,教,首先就是个人卫生。

    他把自己按在麦草垛里的时候,因为太害怕,没注意别的,刚才在西屋给他抱着,那一股一股子的臭味,碧青想忽略都难。

    蛮牛块头大,爱出汗,若是再不洗澡,还不臭死,这会儿大冬天都有臭味,到了三伏天还不得熏死人啊,所以,必须洗澡。

    碧青都怀疑就大郎这个脏劲儿,洗两遍能不能干净的了,所以多烧了一锅水,以备不时之需。其实自己也该洗了。

    碧青摸了摸头发,已经有一礼拜没洗澡了,她都是在院子里的灶房里洗,角落放个破陶盆子,点着炭火熏暖和了,洗澡也不觉得太冷,就是有鸭子嘎嘎的叫,有些别扭。

    这几天还是忍着吧,毕竟家里有一头时时发情的禽兽,自己还是小心些,好容易把禽兽的心火压住了,回头再撩拨起来,可不好灭,倒是可以洗洗头发,有些痒了。

    大郎很快回来了,把担子里的水倒进水缸才问:“这都进九了,坑里的水都冻了,怎么就那块没冻,水也比别处清亮。”

    碧青自然不会跟他说,碧青仔细想过,泉眼的事还是自己知道好,虽说一村里的乡亲,她也相信,人性本善,可泉眼不是闹着玩的,村子两口井的水都不大好喝,如果知道坑里有泉眼,会如何,碧青不敢想,即使这个水坑已经是自家的也一样。

    碧青不是怕村里人喝,是怕这事传出去,可就成了大麻烦,再多的泉水也经不住人多,再说,那个泉眼还是水坑之源,而那个水坑可是碧青用来致富的关键,还指望着明年的莲藕收成好,盖新房呢。

    自己这儿日子是不愁了,沈家村可还一家子人呢,那几袋子粮食早晚有吃完的时候,就算种活了番薯,沈家村周围百里都是旱地,也甭想有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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