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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氏玉华 作者:沈芳好

    说话的是宗亲里的远房,看来是知道最近北疆局势极为紧张,大军开拔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了,在座的十有八九都是各府当家做主的命妇,倒也多少都知道些。

    周氏叹了一口气说道:“怎会舍得呢?当日纪哥儿进宫面圣,饶是太子殿下再三做了铺垫,皇伯伯见了那孩子如今的情景,当场便犯了心疾宣了太医,晚上还把纪哥儿留在了宫里,这么多天了,根本就没让他回府的意思,前阵子乍一听说他要从军,便直接申饬了太子一顿,怪太子撺掇他......”

    众人一听,都知道圣上是真的生气了,当今圣上李盛是真菩萨,九五至尊之身,性子却绵软宽和,连惩治宫人的事情都罕有听说,对太子又最是看重,历来圣上教训太子,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在本朝,却成了新闻。

    “那最后怎又舍得了呢?”那位性子活泼的宗亲小李氏继续替大家发问了。

    “我是没见到纪哥儿,但听男人们说,那孩子身量模样,就连脾气性格,就完完全全是卓王转世,身上还学了功夫,卫老将军亲自考量过了,说是...天生将种......”

    天生将种......

    在座的夫人们,尤其是上了些年纪的夫人,脸上的神色不由都有些精彩了起来。

    卓王李华幼时,在宗亲贵族的纨绔圈内,曾有一个十分不雅的绰号:马屁子。

    李华生母是个养马婢,关于卓王的身世有好几个版本,最精彩的一个,便是说李华是当年先皇在与那养马婢策马共骑时留下的种,是在那马屁股上造出来的玩意儿,卓王从小便比同龄人高大健壮,到五六岁时,身量就快赶上十几岁的孩子了,宗亲中有刻薄的,就笑说他这倒是“家学渊源”呢,先皇是个文弱的,这话自然是指着他那曾经牵马砍柴的生母了,据说其人身形高大壮实,与男子无异。

    因着先皇文治武功,德行彰显,在女色上又是极节制的,若不是子嗣实在艰难的紧,应该压根不会允许这三皇子落地,就算是生了李华,也只给他生母封了个才人了事,之后再没有被宠幸过一次,甚至常年闭宫不出,很少有人目睹过她的真容,这李华幼时在宫中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什么被宗亲子弟调笑欺辱那可不是家常便饭吗。

    而实际上,在先皇猝然离世的时候,只凭皇子们的资质而言,内阁大臣们若只摸着良心说话,李华才是继位的最好人选,昔日的“马屁子”,很早便显出了极佳的天分,亲娘的体魄、父亲的才智,且性情稳重老练,心胸气魄都明显高于两个哥哥,也早已没人敢随意轻辱于他了。

    到了二皇兄李盛登基后不久,国体危难之时,李华在弱冠之年,自请领兵迎战,几年间便凭着赫赫战功、神勇谋略和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疤,终于叫朝野上下齐声赞一句:天生将种。

    直到今天,朝中得用的战将,倒有一半曾是当年卓王的麾下,如今北疆南疆俱有异动,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又听到“天生将种”这几个字,实在不能不叫人浮想联翩啊。

    半响,顾氏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听老爷说,后来还是纪哥儿说动了圣上?”

    “是,外面知道的也并不详尽,只知爷俩个相谈了一夜,现在确实是允他去了,就跟在卫老将军麾下。”

    “不愧是天家男儿啊......”顾氏深深的感叹了一句,就开始请大家试试她家元娘亲手泡制的玫瑰香露,各位夫人们也识趣的纷纷转移了话题。

    这时偏偏一个声音出来捣乱,打破了大家的默契:“敢问世子妃一句,难不成这李纪回来直到现在都是住在宫里的吗?并没有回永兴坊去?他那脸上到底是如何弄的,难不成是被人害的吗?”

    说话的正是刚才私下嘀咕的最起劲的太子詹事夫人卢氏,她此时脸上挂着微笑,目光烁烁的看着顾氏,丝毫不掩饰一副看好戏的意思。

    亭阁里气氛顿时一窒,刚才顾氏不但不避忌,反而大大方方把话挑明了当家常一说,不但打破了自己的尬尴,还顺利转移了重点,可这卢氏这会子偏抓住不放,单把永兴坊点出来不说,又提起当年的疑案,大家顿时又来了兴趣,是啊,当年李纪好好的怎么会失踪,那葛丘山上发现的尸身又是谁的?李纪这些年是在哪里过的?脸上这骇人的伤疤又是如何来的?

    要知道,当年卓王一死,嫡长子李纪就失踪了,这长安城内并不是没传出一些难听话的,只是当时城内一片混乱,人心惶惶,连皇上都重病不起,再加上卓王继妃顾氏平日里为人口碑甚佳,与继子的感情又是众所周知的亲厚,得知李纪被害后,顾氏甚至因为自愧没照顾好儿子而打算自裁,幸被下人发现才救了回来,这没凭没据的,当然不能只凭谣言给她定罪,后来卫将军等军中诸将也都站出来表态支持顾氏,这场风波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弭了。

    而现在李纪不但回来了,而且回来了不直接回府反去找了太子,现在又久留宫中不归,就不由不让人浮想联翩了,顾氏饶是城府再深,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三分不豫之色。

    “唉,可不就是皇伯父不舍得吗?说是天天带在身边呢,连病中也是只肯让纪哥儿一个人伺疾的,连太子都要往后靠呢。”世子妃周氏连忙出来打了圆场。

    话说到这个份上,来别人府里做客的卢氏便也不好再盯着不放了,否则自己反要落下个刻薄刁钻的名声,只见她抿嘴一笑,就和身边的夫人们闲扯起了别的,脸上笑意盈盈,显然十分得意。

    顾氏也不再理她,继续若无其事的继续招呼着客人,她眼光又往几处看了看,王氏和几个崔泽厚下属的夫人也连忙纷纷开口与周围人说笑寒暄了起来,水阁内重新恢复了热闹气氛。

    这王氏和几个夫人一边扯着些闲话,一边却不由多看了卢氏几眼,卢氏正与身边人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掩嘴而乐,她虽容貌普通,但衣着鲜亮、气色极好,再加上神态总是自若愉悦,这些年来似乎一点也没见老。

    就在这一刻,王氏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后悔了,曾几何时,自己和卢氏都是长安城内知名的氏族贵女,太原王氏、范阳卢氏,只要报出名号,谁人不是高看几眼,而顾氏姐妹,彼时不过是落败世家的两个女儿,靠着卖弄才情和殷勤小意,才能偶尔进出氏族大户的内府。

    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她也是一家女百家求的,就连卢氏现在的夫君,太子詹事狄成,也曾到自己家里问娶,父亲那时也是极为看好狄家的,狄父时任国子祭酒,正是清流里数的上的人物,只不过他家中相对难免清贫些,与家资雄厚的王家,正可谓门当户对、各取所需,可自己却一心挂着崔郎,丝毫也没把那脑袋大眼睛小的狄成放在眼里。可现如今,狄家作为清流之首在长安城内自是地位超然,狄成这个曾经的探花郎,也一路顺风顺水的做到了三品大员,今后太子继位,他拜相入阁想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王氏知道卢氏从来都不喜欢工于心计的顾氏姐妹,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就没少给她们脸色看,直到今天,作为狄府的长媳,她依然有十足的底气敢当面给郡公夫人顾氏难堪,而自己,却成了在顾氏跟前伏低做小的人。

    直到寿宴开席,满腹心思的王氏都有些神思不属,直到被顾氏看了好几眼,才醒了过来,强打起精神,帮顾氏一起招呼着各位女客。

    ☆、第18章 永嘉坊五美

    等到凤翎苑撤了席,客人都被请到了内院正厅里,厅里已经摆开了架势,众人也都事先听说了崔府今天要收义女的消息,纷纷入座等待。

    不一会儿,五个小娘子就被人领着鱼贯而入了,厅里顿时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要说顾氏确实算得上别具心思,几个小娘送进来时,自然都已经是竭力打扮过的,本身也都是很拿得出手了,可是如今被这样一式五色的衣裙一穿,却又更加的引人注目了,尤其是各自所着的颜色也都精心挑选过,十分的适合各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算五娘玉华、四娘崔玉露和崔琪三个了。

    玉华本身着红,被人安排着打头一个进了厅堂,生的又是如此夺目,不注意都不行,而玉露与崔琪,一个娇憨妩媚,一个窈窕出尘,也都是不同凡响。

    “啧啧啧,真是让人羡慕,看着哪一个都那么好,干脆让给我两个得了。”

    “可不是,就数顾姐姐鸡贼,哪里偷偷去寻得如此出众的女儿们,还藏的那么好。”

    厅里与顾氏交好的夫人们七嘴八舌的称赞着,一是小娘子们确实出落的不凡,其次也是给顾氏捧场,顾氏端坐中间,微笑不语,心内也甚是满意,她的一番精心安排总算没有白费,老爷筹划认义女一事的目的,顾氏自然是最清楚的,那么,给这些小娘子一个艳名,便十分重要了,世人多愚昧跟风,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名气,他在别人眼里往往也就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自己没有让她们随随便便进府,而是选了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又给她们精心打扮,要的便是这样一炮打响的效果,从今日起,这长安城内,难免又要多了一个“永嘉坊五美”的佳话了。

    五人依着身边婆子的指点,由大到小依次向顾氏叩拜行礼,顾氏也赏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和珠钗,让她们起身站在两边,又说道:

    “我本就喜欢闺女,自家没本事,只生了两个讨嫌的丫头,只好去别人家里抢几个过来养,并不敢夺人亲情,就算是我这里院大房空,养着热闹吧,也不开祠堂记名了,几个本家丫头也无需改名,只芸娘,已问过了你娘亲的意见,便改了姓崔,今后就叫崔云姿吧。”

    说完,又命长媳李氏领着五人依次向众位夫人见礼,众人自然也是纷纷拿出见面礼来,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并不贵重,本有几个还想摘自己随身佩饰的,听了顾氏不开祠堂的话,也连忙改了主意,随意拿了金锞子应付了事,今日人本就多,正厅里顿时热闹作一团,有与顾氏亲近的,不免打趣她这是拿小孩子作伐,分明是讹人钱财呐,一来就来了五个,让人给见面礼都给的穷了,也有和她不好的不免冷眼旁观,面露不屑,而王氏在一旁强颜欢笑,心中却难免阵阵发虚。

    要说这五个小娘子,除了玉华,其他四个家中都是不显的,五娘六娘虽然也是大伯二伯家的庶女,只那两家老爷都是出了名的疲赖人,身上又无实职,本就是依附永嘉坊混饭吃的,崔琪是老四房的远亲,家道中落已久,只有自家,老爷不管如何都是正五品大员,自己在这长安城也是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如今却把庶女和外甥女送给人家养活,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待到王氏被不远处卢氏的眼风又那么轻轻扫了几下之后,就越发羞恼了,面皮也不由微微涨红,心中却对玉华更加记恨起来,要不是这个小娘皮莫名被送到了老爷眼跟前,自己也无需来淌这趟浑水了,浑然忘了自己当初因着能把这两个不要紧的丫头送给永嘉坊,从而拉近关系时的庆幸了。

    按着礼俗,今日本还该让几个小娘认亲的,但顾氏显然没这个安排,厅里除了夫人们,连来做客的小娘子们也都被请到园子里玩乐去了,府里的元娘、七娘都去作陪,连面也没露,崔家的老夫人则是从头到尾没有出来过,这本就是他们家事,旁人倒也没多计较,反正连开祠堂记名都省了,这义女的分量也可想而知。

    等到了夜里客人都散了,崔泽厚还没回来,顾氏便叫了元娘崔玉林一起到了自己的书房,永嘉坊最早的时候曾住过三四户宗亲,如今却只住了崔泽厚一户,他家人口本就不多,自然极为宽敞,四个子女都各有院落,崔老夫人的院子更是带着单独的林苑,以供她消遣解闷,而顾氏这书房,恐怕在长安城也算独一份,倒不是只因为永嘉坊宽敞才设的,而是女眷用书房本就是极罕见的事情,顾氏的书房就设在内院厢房,颇为隐蔽,除了几个贴心的下人,其他人等并不允许靠近。

    顾氏坐在书桌后面,一个大丫鬟在身后替她揉肩敲背,崔玉林则坐在桌前的红木椅中,而今天带玉华她们入府的那个婆子,也虚坐在元娘旁边的圆凳上,若玉华几人此时见了她,未必会马上认得出来,这婆子不再是一早粗使婆子的装扮,穿着一身青灰缎子袄裙,头上手上还带着简单的首饰,看着颇有几分体面。

    “怎么样,几个人都看着如何?”顾氏问道。

    那婆子在圆凳上略一欠身,回答道:“回禀夫人,和之前外院所查的基本相符,两个大的都还好,琪娘更加稳重些,芸娘吗......估摸原先家里管教并不严厉,不过倒也不是个心机深的,两个小的,还有些稚嫩,五娘看着略有些木讷,六娘吗,只怕还有些不太懂事,只是四娘,倒确实有些不妥......”

    这婆子一看就是个办事老道的,用词不见多少褒贬,却也把自己的意思都说的清清楚楚了。

    “四娘如何不妥?”

    “夫人你也知道,她那嫡母陈氏本就是商户女,据说嫁妆也都被二老爷挪用的差不多了,依照外院所查,陈氏管家颇为严苛,对庶子女更甚,这四娘......便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做派,性子又浮躁,虽可教导,老奴只怕本性难移,到时候拿不出手,反倒坏事。”

    顾氏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扭头看了一眼崔玉林,问道:“林儿,你怎么看,按着饶嬷嬷的说法,这四娘是否留不得了?”

    崔玉林并未有任何惊讶,看来母亲这种考校是常有的,她凝神思考着,眉间不由轻轻蹙起,顾氏看了,低声嗔怪道:“不准老拧着眉毛,说了你多少回了?等以后长出了纹路来,你后悔也来不及。”

    崔玉林连忙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冲着母亲讨好的一笑,倒难得露出几分天真来,她想了想说道:“我倒觉得未必,若是真是咱们家的姐妹,这种性子自然不妥,可如今按着父亲的打算,这种性子,倒也不全是不好......”

    崔玉林说了一半,那婆子也就露出恍然的深情,连连点头说道:“元娘果然有见识,是老奴想差了。”

    顾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东西本身并没什么好坏之分,只要用对地方,那都是好的,如若用错了地儿,再好的珍珠也就成了鱼目,四娘这种性子,只要管教的严厉些,大面上不出错,倒是不怕她不听话,也许比别人更好用些也不一定。”

    “还是夫人和元娘见识不凡,我心里了也正说可惜呢,难得四娘生的这么好。”饶嬷嬷逮住机会连忙奉承了主子两句。

    “是生的不错,一身天生的细皮尤其难得,不过真真要说生的标致,那还是五娘,这孩子来的这么凑巧,要不是这五官简直生的和五弟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倒要有些疑心了,可确实都查清楚了吗?”

    “回禀夫人,早先外院就查过了,是五爷外放时有的,可要说是凑巧吗,老奴倒觉得未必,许是他们原本也就是知道的,只不过一个丫头子,并不想接进来罢了,如今正好借机送到咱们这里,倒也两下便宜。”

    顾氏听了这话,略带嘲讽的一笑,点头道:“你这么说这倒是也有可能,我那弟妹,你别看她现在不声不响的,那可不是一个心里没数的人,做姑娘的时候,可是一句也不让人的。”

    一旁的崔玉林看两人把话题扯的有些远了,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五娘果真生的那么好?总比不过妹妹去吧?”

    顾氏一听这话,顿时拉下脸来,崔玉林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俯首认错,顾氏瞪了她一眼,也知道毕竟年纪还小,这漂亮的小娘子们但凡听到有说别人美貌的,难免总想要争个输赢,这元娘嘴里是拿着妹妹说事,心里恐怕还是自己不服气。

    顾氏看了饶嬷嬷一眼,那婆子顿时领悟了,开口说道:

    “五娘确实是生的极好,要不老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吗,这五个小娘子都是咱们精心挑选过的,哪个单看也都是一流的容貌了,可站在一起一比较,又立见高下了,那五娘也不知道是怎么生,竟是无一处不好,都说她像五爷吧,是像的,可真真是比五爷要夺目的多了。”

    饶嬷嬷说这些时,顾氏便看着女儿,见她面上初时还有些不喜,后来便渐渐平静如洗了,才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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