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脸上神色有变,顾氏柔声问道:“妹妹可是不舒服?”
王氏心里一紧,连忙说道:“早起便有些头晕,许是昨晚睡的有些不安稳,没甚大事,这会子已经好多了。”
“若是身子不舒服,便早些回去吧,我本还想多留二娘玩会呢,我就喜欢这孩子的娇憨劲,比我家这两个可省心多了。”
听顾氏这么说,王氏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笑容满面的说道:“唉,她哪里比的上林儿和媛儿呢,别说元娘,光是媛儿这利索能干,我都羡慕的很,也就是嫂子你偏疼她罢了,可不说你们娘俩个投缘呢,二娘在家里可没少和我念叨多喜欢您,一会儿说三伯母喜欢这个,一会子说三伯母会弄那个的,弄的我这个做娘的,都难免要不时吃些飞醋呢。”
王氏说到这里,连着一旁伺候的下人都一起凑趣的笑了起来,顾氏自然也是笑语盈盈的,两人又说了一下玉华她们两个的情形,王氏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告辞出来了。
娘两个坐上马车,王氏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按着她的本心,是一万个不愿意这样常带着二娘来永嘉坊的,可她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在别人面前她还能端着崔氏夫人的架子,但在顾氏前面,她如今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其实她自己倒无所谓,只是实在不想二娘受委屈,尤其是在元娘崔玉林跟前,看着二娘被她唬弄的团团转,委实让王氏心里难受的紧。
二娘总觉得顾氏与元娘待她是极好的,却没想过,她们若是真对二娘好,又怎会放任崔玉媛那小娘一再的放肆,却从不管教一句呢,崔玉媛今日这般的举动言辞,已可说是毫无礼数可言了,哪里还把自己这个婶婶和崔泽观这个堂叔放在了眼里,若是二娘敢说出这样的浑话,莫说崔泽观,连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也绝不会姑息的。
可是,王氏又并不敢把这些都与女儿一一挑明了,她是个精明的,早就看清了崔氏一族如今的形式,今后崔氏满门恐怕都是要依附于永嘉坊过日子的,不管真相如何,女儿如今面子上总算与顾氏和那元娘十分亲昵,今后二娘的前途,还要多多依仗她们两个的,二娘这样子懵懂些,大家都还好过些,真要撕破了脸,只有对自己府上更不利。
不管如何,王氏这趟总算敲定了送两个小娘去永嘉坊的日子,说是要等下月顾氏做寿辰时,与其他几家的另几个小娘子一并进府。
☆、第14章 死而复生
听见王氏叹气,二娘便扭头看了过来,王氏连忙掩饰着冲她一笑,爱怜的握住女儿的小手,轻轻揉摸起来,崔玉珍不明就里,只当母亲这是在褒奖安抚她刚才没有发脾气的意思,便懂事的说道:“娘你放心吧,七娘不懂事,我不会和她计较的。”
说完,又为自己特意叫的这声七娘而得意的笑了出来,,王氏见女儿娇憨的样子,心中暗叹,也不知道自己如此护着女儿是对是错。
说话间,车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嘈杂,好像有人拦住了车子,与车夫低声说着什么,过了一刻,坐在车辕上的婆子隔着门帘说道:“夫人,永嘉坊的管事来说,永兴坊门外有些状况,让我们车子最好绕道到东边直接往南下去。”
“永兴坊?有什么事情吗?”王氏好奇问道。
帘外婆子与人交谈了两句,再回禀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变了:“回禀夫人,那管事的说,虽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状况,不过据说看到有锦衣卫出入。”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王氏立刻收起了好奇心,知道此地绝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连忙催促车夫赶紧绕道回府。
回到府里打发二娘回去更衣,王氏便吩咐紫檀去外院说一声,若老爷回来了便进来通禀,谁知等到各房都用了晚膳,崔泽观还没回来。王氏不由有些奇怪,崔泽观这阵子鲜少在外面留宿,且自己今天去了永嘉坊,按理他今日该会来正房商量一二的。王氏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情,便猜测难道是永兴坊真出了什么事端,可想来想去,却实在想不出现在的永兴坊还能有什么可折腾的。
这永兴坊,是卓王李华的府邸,卓王,乃当今圣上李盛三弟,也曾是圣上最信任最器重的人,他在延和11年,平定了“隆庆之乱”之后,为驱逐进犯北疆的回鹘可汗拉赤羽的大军,又亲领唐军出战,却不幸战死沙场,如今永兴坊只住着卓王妃与世子孤儿寡母的,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事情能引得锦衣卫出入。
因心里有事,王氏本就睡的不熟,谁知卯时刚过,门外一阵喧哗,依稀听到小丫头子在叫老爷的声音,王氏一惊,连忙命守夜的靛蓝替自己梳洗,刚刚穿好了大衣裳,崔泽观就进来了。
“老爷怎么这个时候进来了?”王氏有些慌乱,她很少有不施脂粉面对丈夫的时候,崔泽观却一点也没留意,他先叫靛蓝给自己倒热茶过来,一边说道:“昨日半夜才回来的,就直接睡在了书房里了。”
王氏一看他的脸色,便知他有事要说,连忙接过靛蓝拿上来的茶水,打发她们都出去了,崔泽观接过王氏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大口,有些迟疑的说道:“卓王家那个老大.....竟然活过来了。”
王氏一呆,半响也没反应过来丈夫所说的是何人,难得露出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好一会儿子,才迟疑的问道:“卓王家的老大?是那年,被胡人残害了的那个吗?是叫...叫纪哥儿的那个吗?”
见崔泽观点头确认,哪怕是王氏这样性子沉稳的,也不由提高了声音连声追问着:“怎么会呢,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又活过来了?这些年他又在哪里呢?这这,这莫不是碰到胆大妄为的骗子了吧......”
崔泽观摇了摇头,说道:“昨日,是太子送他回卓王府的,听说今天就要进宫面圣了,那孩子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的,说是背上有一块斧形胎记,甚好辨认,而且按着卓王府里传出的话来,那孩子相貌犹如卓王再世,不会搞错的。”
听崔泽观这样一说,王氏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她默默思忖着什么,然后抬眼看着丈夫,低声问道:“老爷你是说,他并没有先回卓王府,而是先去找了太子?”
崔泽观听了这话,不由深深盯着王氏看了一眼,他如今年纪越大,反而往王氏这里来的多了,初时自己还没察觉,后来发现原来自己很多话与别人都无法细说,这王氏倒成了最佳人选,毕竟是氏族大家的小姐,见识上苏娘榴娘等人无法比拟的。
像今日这事,王氏果然一听就抓住了关键,卓王嫡长子李纪多年后死而复生,不急着回府,却先去找了太子,纵有千种理由,也难免不叫人多想,毕竟卓王府如今的小主子是只有九岁的嫡次子李纶,一旦到了岁数,以圣上对卓王的情谊,那必是要封嗣王的,等到将来太子登基,一个亲王也必是囊中之物,可如今这个李纪回来了,那这一切的一切按理都当属于他的,兄弟两人又非一母所生,如今卓王府又正是继王妃顾氏当家,这卓王府的形式顿时微妙起来。
昨日在永嘉坊里乍一听到此事时,崔泽观可远不如王氏敏锐,并未想太多,还只当是一桩奇闻异事在听,后来看着堂兄和几个幕僚神色凝重,又听了各人隐晦的言语,才慢慢悟出这背后的种种,崔泽观现在尤其想和王氏再多聊聊此事,昨日里,他隐隐觉得堂兄的态度有些过于凝重了,后来堂兄打发他先走,却留了三四个心腹幕僚秉烛密谈,让他越发觉得有些疑惑,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堂兄对永兴坊的事情,好像很是在意......”崔泽观故作随意的嘟囔了一句。
王氏小心的看了他一眼,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可谓是被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她依稀知道卓王虽故去多年,但于军中余威犹存,而如今随着四皇子逐年长大,太子与娘娘的关系也日渐微妙起来,这军中势力谁都不敢小窥,原本这卓王府可是与永嘉坊关系极好的,这李纪一回来,这水岂不被彻底搅浑了。
王氏犹疑良久,却没把心中所思所想都如实说与丈夫,毕竟如此禁忌的话题,并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随便议论的,更何况堂兄既然都不与老爷谈及这些,自然有他的顾虑,王氏心中对自己丈夫的能力那是心知肚明的,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更好些。
且不说王氏如何三言两语把这话糊弄了过去,那永嘉坊的正院北房里,安国郡公崔泽厚也正在与夫人顾氏说到此事,他本是要到书房小憩一会儿的,见顾氏特意等他,便过来了。
顾氏遣了下人出去,自己亲自给崔泽厚按压着酸胀的肩膀,轻声说道:“郡公爷,妾身还有些不明白,虽这李纪回来的十分蹊跷,难道现在还能再追究当年的事情不成,六年过去了,谁还能再翻出天去,如今最坏不过就是将卓王府交回于他手中,我那妹子不仍还是他的嫡母,他一个年级轻轻的嗣王,何足惧哉?”
原来这卓王继王妃顾氏,正是顾氏的堂妹,两人一贯交好,两府关系也十分密切,这李纪莫名死而复生,顾氏一来是关切堂妹,二来自然知道此事对自己府上与娘娘都颇有些干系,但见崔泽厚竟备夜挑灯与幕僚商谈此事,便有些担心起来。
崔泽厚微微动了动头,示意顾氏帮他松松头皮,顾氏连忙上下轻轻抓捏起来,手法十分娴熟,崔泽厚闭眼休息了半响,才缓缓说道:“此事倒也不是怕别的,只是担心,于卓王府一事上,君心难测啊......”
顾氏一愣,心想当今圣上想的都是皇后娘娘所想的,颁的旨意都是郡公爷您亲手写的,还何谈什么君心难测呢?崔泽厚似乎读懂了顾氏的沉默,又说道:“圣上的性子很少为何事执拗,这卓王便为其一,时间过去的长久了,六年前的事情很多人便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圣上,那是一时一刻也没忘记过的......”
顾氏被崔泽厚说的心头一震,仿佛有些鲜明的画面从已有些褪色记忆中跳了出来一般,弱冠之年的卓王,竟然领军击退了进犯北疆的薛延陀大军,班师回朝之时,朱雀门下,那身姿如天神般的小将,银盔红缨、长刀赤马,突然抬眼缓缓环顾四方,如刀刻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却不知看迷了长安城内多少小娘子的眼和心,她顾氏姐妹,一个嫁进崔家,一个嫁入卓王府,至今仍被奉为传奇,实在是分不出来谁更幸运些,可当时自己的心里,是否也曾偷偷的羡慕过堂妹几分呢?
崔泽厚自然不知道顾氏心中所想,仍继续说道:“当年卓王战死后,虽其部下感其恩勇而大败拉赤羽的回鹘大军,一举夺回了蔚州与定州,可那日圣上在接到邸报时,却毫无一丝欣喜之意,当下便吐血晕厥了,如今这心悸的毛病,也都是那时留下的根,这李纪,又是在卓王入葬后没几天就走失的,偏偏还都传说在他尸身边找到了胡人惯用的弯箭头,圣上心里这根刺,可是扎的极深的,这李纪今后在圣上心中的分量,恐怕是难以估量啊......”
话说到这里,顾氏便也大概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她心里突然想起那个传言,便追问道:“都说是太子送他回府的,可是真的?”。
见崔泽厚点头,顾氏心里便有些纷乱纠结起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郡公爷,如今,元娘和太子的事情可否要早做定夺......”
话还没说完,便见崔泽厚双眼一睁,冷冷的瞟了过来,顾氏顿时惊醒,连忙俯身赔罪,低声道:“妾身逾矩了,请公爷赎罪。”
半响,崔泽厚才说道:“起来吧,此事今后不可再多妄议一句,你只管准备好尽早将那几家的小娘子接进来便是,这几日也切不可与卓王妃有何往来。”
顾氏连忙一一应下,崔泽厚便起身要走,顾氏见他脸上依然阴沉,自然不敢挽留,只跟在身后送他出去,崔泽厚走到门边,突然又停了下来说道:“对了,你自己不要去卓王府,不过派可靠的人把上次从南疆所得的疗伤膏子多送些去,听说那李纪好像破相了,说是左脸上留着好大一条疤,半张脸都毁了,昨日进永兴坊的时候,还吓坏了好几个胆小的小丫头子。”
“破相了?”顾氏一听,也不由惊叫出声来,又连忙应下派人去准备东西了。
而离的不远的永兴坊,也同样有人整夜未眠,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死死的攥着一柄精巧象牙头梳,啪的一响,梳子竟生生的被拗断了。
“破相了......只是破相了...居然没有死...居然回来了...这帮没用的废物,居然敢骗我......”
☆、第15章 义女
从进府开始,玉华的小脑袋里便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这府里的人为什么要接自己进来,为什么要派了王嬷嬷来每日悉心教导,等芸娘被接进来和自己一起学规矩后,这疑惑就越发强烈了,而这几日来,这西跨院里更是弥漫着一股说不清楚的热闹欢快,夫人专门给她和芸娘又做了几身衣裳,还赏了首饰,王嬷嬷带着碧痕几个大丫鬟没事就给她们两个梳妆打扮、评头论足一番,还有芸娘,虽然比以往缄默了许多,但言谈神色间都掩饰不住带着一丝喜气。
越是这样,玉华越觉得不安,她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一个人,这几日王嬷嬷不再每日过来教导她们规矩,只偶尔过来看看她们的起居,这天她又送了些据说是宫里娘娘赏的绢花过来,玉华谢恩过后,请碧痕帮自己收好哦,见屋里没人,便细声细气的说道:“嬷嬷,玉华有事请教你。”
这似乎是五娘第一次主动和王嬷嬷说话,王嬷嬷愣了愣,便也和气的说道:“不知五娘有何事要问?”
玉华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上次老爷赏了玉华那把很名贵的古琴,可玉华不会弹琴,实在觉得有愧于老爷和这宝物,前几日寿宴上听珍姐姐弹的那么好,玉华就更无地自容了,玉华想把这琴还给珍姐姐,可玉华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生怕自己做错了事反惹珍姐姐生气,所以便想来请教嬷嬷您了。”
王嬷嬷听她说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感叹,果然是个机灵的,这个好,算是卖到夫人心里去了,要知道二娘心里确实对那玉涧鸣泉念念不忘呢,要不王氏怎会让人直接把琴收进了库房,五娘走时能不能带走那可很难说呢,现在她竟能主动提出来,岂不是大家省事。
而且更聪明的是,并没有莽莽撞撞的直接跑去和夫人或二娘胡说什么,知道先来和自己商量,要知道这给别人送东西也并不都能落到一个好的,二娘心里对崔泽观把琴赏了五娘本就极不服气,五娘此时再转赠她,也许反倒火上浇油,现在五娘把这个面子卖给了自己,自己又知道这琴对二娘的重要性,可不要替五娘把这个礼漂漂亮亮的送出去。
想到此处,王嬷嬷也难得露出了一个慈祥的模样,说道:“五娘如此懂的谦让,倒也实在难得,那就让奴婢帮你想想,怎样讨了夫人和二娘的欢心,可好?”
见王嬷嬷把话全部都点透了,玉华也并没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大大方方的谢过了,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这王嬷嬷果然是个明白人,并不是刘婆子那种愚蠢的恶奴,既然如此,玉华也就不再犹豫,又轻声问道:
“嬷嬷,我这两日怎么听芸娘姐姐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她是要去什么极好的地方,夫人又给我们做了这许多的衣服,莫不是连我也要跟着一起去吗?又是要去哪里呢?”
听了玉华这话,王嬷嬷并未恼怒,反倒放下心来,她本就对五娘心存着些疑虑,对她今天突然间卖好,心里还是略有些不安的,现在知道她原是因为想打探消息才如此的,倒是说的通了,她沉吟了片刻,就开口说道:
“这事呢,过两天夫人也会亲自和五娘说的,不过今天五娘你既然问起了,老奴便先告诉你一二也无妨的,五娘你的堂伯母,也就是安国郡公的夫人顾氏,是个厚德心善的,又极喜欢女儿,便兴起了要在族里收些聪明可爱的小娘子做义女的念头,五娘运气好,一回来便被你堂伯母看中了,过些天,五娘就要被送进永嘉坊里了,那永嘉坊可不是一般的所在,乃是郡公府,我们府上虽也算富贵人家,和永嘉坊却又是不能比的,五娘听了,可开心吗?”
原来如此啊,是要把自己送到别人家去,这其中的好坏玉华并来不及细想,只是终于解了心里长久的疑惑,她松了口气,一双眼睛一弯,不由自主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
王嬷嬷却是从未见过这孩子真心笑过的,此时倒是一愣,以为她是为了能去永嘉坊开心,不由想到,无论如何聪颖,毕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今后如何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又过了两日,王氏果然将芸娘与五娘两人叫到了自己房里,这还是玉华第一次来正房,她仍是一副怯懦安静的样子,王氏也不以为意,便将要送她们去永嘉坊的事情详细说了,虽玉华已经知晓,还是微微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至于柳云姿,是来安邑坊前便知道此事的,此时便十分乖巧的说了好些铭谢感恩的话,越发衬的玉华木讷稚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