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香偶却才啃到一半,眨眨眼:“你也去吗?”
“当然啦。”阿玉脸上焕着一层红光,兴致勃勃地道,“虽说唱戏没我的事,但我要去当帮手的,而且据说张员外这次作寿,还特地请了杂耍班子,老热闹了。”
“真好啊……”叶香偶咬咬嘴唇,简直羡慕坏了,随后将手里的梨子搁下,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
阿玉瞧她蔫头耷脑的样子,才想到裴喻寒一向不准她出门,也渐渐敛起脸上的笑容,替她抱不平地一叹气:“哎,我每月去给别家小姐府上唱曲儿,她们堂姐堂妹的凑在一块,动辄讨论哪家的胭脂好,哪家裁缝铺的料子好,还商议哪日去游湖踏春,或是泛舟采莲,真是好生自在,听得我都一阵艳羡,偏偏就你家裴少主家规甚严,连府都出不得。”
其实在当今天朝,民风十分开放,尤其淮州更盛,无论贫家或富室女子,都可以上街游玩,出入自由,唯独裴府家风严格,若叶香偶自小学习规矩礼仪倒还好,偏偏一路无忧无虑地成长,如今被裴喻寒严苛管教,可不是要了她的命。
叶香偶嘴角一歪,跟着叹气:“别说游湖泛舟,只教我去那张府瞧上一眼热闹,哪怕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也是心满意足了。”
阿玉拿她当知己朋友,见她难过,心里也跟着犯愁,此刻闻她所言,忽生一计:“那你想不想去?”
叶香偶仍是表情奄奄:“自然想去。”
“我倒有个办法。”阿玉说完,小心翼翼扭头觑了觑周围。
叶香偶对上她熠熠生辉的眼睛,一时有些发懵,下意识问:“什么办法?”
阿玉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用彼此可闻的音量道:“明日我们德戏班唱戏,自然要提前抵府,准备服饰道具,你届时就乔装成小徒,混入德戏班里面。”
她这个点子一提,叶香偶顿时来了劲头:“可是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阿玉“哎呀”了一声:“你想呀,这张员外六十大寿,先是坐堂受礼,再举行叩拜仪式,接着饮酒摆宴,这之间人手往来,吃酒的吃酒,说笑的说笑,更不提那些忙的手忙脚乱的下人,谁有功夫注意到你一个戏班小徒?到时候你就当做抬箱帮忙的,等戏一开始,你便跟我来瞧热闹,等唱完了戏,咱们一道回去,你如何来再如何溜走,不就得了?”
“妙哉。”叶香偶心内激动,差点要一拍大腿而起,但转念想到她们这是在秘密商议,马上压低了声,竖起大拇指,“你这主意果然甚好!”
“嘿嘿。”得她夸奖,阿玉不好意思地抚抚鼻子,紧接想到什么,略微皱眉,“只是有一点为难。”
叶香偶忙问:“你说。”
阿玉一探身:“这事在我不在你,你若能出得了府,我自能想办法接应你,可你出不来的话,咱们这一切可就白想了。”
“这有何难!”不就是溜出府嘛,叶香偶险些说出这可是她最拿手的事,拍拍胸膛,给她十二分保证,“这点你放心好了,我绝对能有法子出来。”而且她记得明天裴喻寒要给秋薄罗庆生,应该是不在府邸的。
听她应得斩钉截铁,阿玉点点头,便要她取来纸笔,在上面画出路线,接应地点,又商量好汇合时间,一切谈妥后,阿玉才与同伴离去,此后不提。
这一夜叶香偶显得相当兴奋,一会儿梦见自己成了像阿玉一样的青衣,粉霞艳面地在台上唱戏,一会儿又梦见自己成了府上宾客,在宴会上大快朵颐地吃酒啃鸡腿,总之光怪陆离,奇奇怪怪,对了,她似乎还梦见了裴喻寒,黑着脸大概要骂她的样子,他刚一张口,却把她吓得抱头就跑……
翌日天色一亮,叶香偶便早早起床,用完膳后,得知裴喻寒果然出了门,她暗暗叫好,然后将一方布巾铺在床上,忙着收拾东西。
翠枝恰好进来,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惊得差点没咬到舌头:“表姑娘,你这是……”
叶香偶见状一笑,叮嘱道:“我正要找你呢,我今天打算出趟门,你记得帮我掩护啊。”
翠枝心想她刚被禁足十日,这就又故伎重演了,真是哭死的心都有:“表姑娘,你这一走,如果再被少主发现怎么办?”
叶香偶笑着摆摆手:“不会啦,今天他忙着陪他的红粉佳人,才没空顾及我呢。而且我只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的。”说着把布巾打成包袱,往肩上一垮,便要大步离去。
☆、第6章 [事端]
“表姑娘,万、万万不可!”翠枝焦急忙慌地拦住她,满脸为难地解释,“上回大管家说了,如果表姑娘今后再私自出府,要连我也一并罚的……”
叶香偶闻她所言,止步想了想,又返回桌前打开包袱,从中取出一条麻绳来。
“这……”翠枝内心忽然涌现不详预感。
果然,叶香偶笑得双眸眯成月牙,像只狡狯的狐儿:“这样吧,我把你捆绑起来,万一被大管家发现,你便说是阻拦未遂被我绑到柱子上,如此即可免去责罚了,再或者,我干脆直接把你打晕了,你说这两个法子哪个好?”
都……不太好吧?
翠枝嘴角轻微抽搐着。
最后迫于无奈,翠枝只好选择了第一种方法,她被叶香偶绑在耳房的柱子上,可怜巴巴地恳求:“表姑娘,你可要快点回来啊。”
“嗯,你放心吧!”一切安排妥当后,叶香偶便挎着包袱合门离去。
唉……翠枝低头闷叹,主子话虽如此说,可她怎么就那么不放心呢。
且说叶香偶一路在花园里偷偷摸摸,左拐右绕,不久摸索到一株榆树下方,这榆树粗腰叶密,高有丈余,枝桠横斜出墙,如今叶香偶找不到狗洞,便将目标放在树上,她伸手抓住一条粗壮树枝,慢慢向上攀爬,因她身躯天生娇小,行动如猫,为此轻轻松松地爬上了树,沿着横枝来到墙沿,将包袱里的麻绳拴到枝头上,再抓着麻绳下降至地。
此处是府后一条窄狭胡同,平日鲜少有人经过,叶香偶顺利翻出府邸后,拍了拍手,把绳子留下以便回来攀墙使用,她打开一张画纸,按照上面的路线赶往德戏班,还好阿玉写的比较详细清楚,一路找来没费多少功夫,便到了德戏班门前。
尽管德戏班在淮洲十分出名,但从表面看去,也不过是座普通的大宅院,叶香偶躲过正门,来到后墙附近,立即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阿玉。
“这里这里!”阿玉一直东张西望,大概等她半晌了,当见着她,连忙挥了挥手。
叶香偶跑过来,阿玉关心地问:“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没有。”叶香偶擦擦额头的汗珠,笑道,“就是我不太识路,路上耽搁了点。”
阿玉点点头,开口催促:“那你现在快随我进去,等会儿队伍就该出发了。”说着环顾下周围,见无人注意,拉起她的手进入小门。
“来,先换上。”躲在后院一间柴房里,阿玉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衣服递给她。
叶香偶“欸”了声,站着就换起衣服,阿玉则一旁帮她挽发,两个人手脚都十分利索,最后叶香偶换装完毕,阿玉给她戴上小戏帽,二人从衣着服饰看去,别无差别。
“嘿嘿。”叶香偶摸摸头顶那只帽子,傻兮兮地笑了笑。
阿玉认真叮嘱:“你且记得,一路需跟着我,我作甚你作甚,尽量低着脸便是。”
“好。”叶香偶爽快应下,随她出了柴房,路上遇见许多年龄跟她们相仿的学徒,今儿个德戏班里分外热闹,因为师父被张员外邀请要到府上唱戏,争先恐后想跟去,不过只有部分学徒被选中,阿玉就是其中之一,此刻大伙儿正忙里忙外,搬着戏箱以及表演用的道具往几辆马车上装,叶香偶在阿玉的示意下一起搬起东西,等出发时,她跟着一众人坐在车厢内,这德戏班里百来学徒,又分着班,平日不见得都熟识,况且今天给大户过寿,小伙伴们凑在一块唧唧喳喳,聊得热火朝天,根本没留意到角落处的叶香偶。
比及张府,大伙儿又开始陆陆续续地搬东西,此际府上已经开宴,不久即该登台表演,戏角儿们都忙着打底彩上胭粉,众徒则围拢在一旁,摸着那些精致的戏服、头面。
叶香偶倒是没事了,在单独一个房间歇着,稍后阿玉推开门,笑着跟她讲:“再过一会儿师父他们就该上场啦,听说现在杂耍班的正在表演,我带你去瞧瞧。”
“好啊!”叶香偶一直听她的话,在屋里不敢乱走,眼下闻言,自然欢呼雀跃,跟在她背后穿廊过院,因一身戏徒打扮,行动起来十分方便,廊里穿行的家仆都当她俩是德戏班的淘气学徒,过来到前堂瞧热闹的,只要不闯祸,也没空去理会。
阿玉欢欢喜喜,当头跑得极快,拐过廊角时,孰料前方刚巧有人,一头栽了上去,她个头矮小,正撞在对方胸口处,阿玉“哎呦”一叫,好似照上墙壁一般头晕眼花,忙伸手捂住脑门,不遑回神,那人已开口谩骂:“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连爷爷我都敢撞?”
那男子身穿银红绸绢长袍,衣襟袖口绣着当下时新的花样团纹,脚底绫袜丝履,手执一柄逍遥扇,华丽非凡。
此人正是张员外四子张长坤,这会儿酒吃多了,领着下人在园子里游逛,他被阿玉撞得倒跌两步,可谓酒气未退,又怒火填胸。
阿玉方知冲撞到贵人,吓得脸色惨白,忙行礼赔罪:“是小人无礼,一时粗莽,得罪了大官人,还望大官人恕罪!”
且说这张长坤打小衣食无忧,父亲是位土财主,平时靠吃着家业作威作福,不学无术,为人更是好酒贪色,遇着花街柳市,脂粉香巷便是流连忘返,极是浮浪放荡。
此刻他定睛一瞧,见阿玉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腹中淫意一荡,不禁喜上:“你这是从哪儿来?”
阿玉心头害怕,连眼皮子都不敢抬,规规矩矩地答道:“小人是德戏班学徒,今日随师父出行,前往府上祝寿。”
“噢……”他摇摇手上逍遥扇,一双倒三角眼半眯不眯,半合不合,自以为风流倜傥,实则格外讨人厌,“那你会不会唱戏?”
阿玉答道:“会一些。”
张长坤问:“会唱哪些?”
阿玉只好一一报上:“《春秋配》、《浣纱记》、《荷花亭》、《三娘教子》。”
张长坤“啪”地把扇子一合,呵呵笑道:“可巧,我也最爱听戏,你现在就把那《荷花亭》唱来与我听听。”
“这……”阿玉显得颇为为难,怯言怯语,“回大官人,此处……大概不宜唱戏。”
“嗯,你说的对。”张长坤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肩头,往怀里揽,“此处人声喧杂,不如你随我到一处僻静地方,慢慢唱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