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她最爱的酱肉酥饼!叶香偶肚子里的馋虫一下被勾了出来,将抄书的事抛之脑后:“快拿来快拿来!”
翠枝就知道她抗拒不了吃,笑着把膳盘阁在一旁茶几上。
叶香偶净完手,拈了一块酱肉酥饼就往嘴里塞,真是饿坏,边嚼边就着那碗雪梨粥,咕噜咕噜一并咽下喉咙,反正在翠枝面前她从来没什么吃相可言。
稍后,她嘴巴叼着第二块酥饼,眼珠子却绕到旁人身上:“翠枝,你老实回答,平日里我待你不薄吧?”
翠枝忙点头。
叶香偶说道:“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把你当亲妹一般看待,所以说咱们姐妹之间,自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番话听着太耳熟,翠枝眼皮子不禁一跳,表情陷入尴尬:“表姑娘,你该不会又想……”
叶香偶笑得坦然极了,眨着一对水汪汪星眸,蕴含祈求地道:“好翠枝,我实在写不来了,你就帮帮我吧!”
翠枝面露为难:“可是……这事万一被少主发现……”
“不会的。”叶香偶拍着胸脯保证,“上回他不是也没发现嘛,放心吧,他平时这么忙,哪有功夫顾得上一页页翻看。”
对于主子这种侥幸心理,翠枝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被她求得实在没辙,只好应下来,于是一主一仆共同埋首狂写,果然速度远超一己之力,不到戌时,终于抄够五十篇,传来小厮送至裴喻寒书房,叶香偶累得筋疲力尽,沐浴完毕,便倒在床上沉沉睡着了。
一连十日,叶香偶禁足镜清居,抄书不惙,天天抄得手腕酸麻,不过幸好有了翠枝的帮忙,让她轻松不少,甚至还能趁机打小盹,可这拐拐就仿佛成心跟她作对似的,每次她一倚在椅子上假寐,拐拐就挥着翅膀在窗外大叫:“裴喻寒!裴喻寒!”
好几次,叶香偶吓得险些跳起来,还当裴喻寒真的来“监工”了,想想也怪,裴喻寒平日待她虽然苛刻严厉些,但细说来,对她也没什么不好的,可叶香偶就是从骨子里有点害怕这个男人。
“拐拐!”得知又是虚惊一场,叶香偶咬牙切齿地警告,“再有下次,我绝对把你炖了熬成鸟汤喝!”
拐拐应变能力也是极强的,小眼珠子溜溜一转,很快回了句:“呆瓜!”
一切如叶香偶所料,裴喻寒那边收到她抄写的书训,并无任何反应,想来是没发现她找翠枝作弊之事,对于自己的蒙骗过关,叶香偶居然还有点自鸣得意,十日后,她终于可以踏出镜清居,重获自由了!
其实叶香偶大多时候还是比较繁忙,因为裴喻寒给她请来绣娘、曲艺老师以及读书先生,在奉云阁教她学习女红,吹笛弹琴,读书写字,要说出乎意料的,叶香偶学女红居然很是上手,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绣成第一只蝴蝶时,绣娘都说好,后来她得意洋洋地拿给裴喻寒瞧,对方却只吐出一个字:丑。
裴喻寒从没夸过她。
今日叶香偶没有功课要学,便开始在府里乱转悠,裴家是淮洲首富,整座府邸大得惊人,想当初叶香偶第一次在裴府游逛,险些还迷了路,不过现在她对裴府的地形已经摸得滚瓜烂熟,简单说来就是分为前堂、中庭、后园三部分,前堂主要用来招待宾客,娶亲办丧迎寿等事宜,而中庭又分为花园、梅林、楼阁,后园便是寝居的地方。
裴喻寒的书房就在梅林,大多时候他都是歇在书房,极少回后园寝室,因为裴喻寒不许她出府,叶香偶就花了将近两年时间,在裴府转啊转啊,连那些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这不,好不容易又叫她发现一个狗洞,结果没逃出府玩多久,就再次被逮了回去。
叶香偶看着角落那个已被修补好的狗洞,心灰意冷地叹口气,默默转身离去。
她穿行在花园间,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袅袅歌声,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躲在红浓绿暗中,拨开枝条一探究竟,这才晓得,原来是秋薄罗在给裴喻寒唱曲儿呢。
秋薄罗单眉细眼,身穿绯裙,一如既往打扮得花枝招展,可她的嗓子的确好,像莺儿巧啭一般,只是清唱,已叫人如痴如醉。
再瞧裴喻寒立于一旁,凤目薄唇,秀颈修腰,身穿雪绸梨花白衣,腰系蓝田锦绣玉带,正如那诗中所述一般,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第4章 [冤家]
要说裴喻寒至今虽未娶亲,府上也无姬妾,但身边从不缺乏女人,秋薄罗就是其中一位。像秋薄罗这种名妓,身边往来的无不是豪绅大户,富家子弟,今日陪酒,明日弹唱,后日画舫游湖,偶尔留宿当夜,或在府住下两三日也未尝不可。
尽管秋薄罗出身妓家,但待遇却如众星捧月一般,平日在榭乐坊也不是轻易就肯接客的主儿,一来看价钱,二来看家世身份,若对方破衣烂衫是不入流的嫖客,反遭不屑一顾,三来也讲究个你请我愿。
说起来,秋薄罗似乎对裴喻寒情有独钟,不管其他公子哥如何献殷勤,她也不随意应承,可一旦受到裴府邀约,几乎是眼巴巴地赶过来。
就瞧秋薄罗临兴唱完一曲后,朝裴喻寒微微福个身,便挽着他的手臂并肩而行,彼此背后分别跟着一婢一厮,遥遥远去。
叶香偶这才从花阴里冒出来,手指一扒左眼皮,冲那二人扮了个鬼脸。
裴喻寒这个大混蛋,平日对她严苛管教,自己却不忘风流快活!
她恨恨不满,随后来到西北角院,那里有一片闲田,占地极小,连瓜果都种不了,但这么一小片闲田,却是属于叶香偶自己的地方,闲田旁还建了一座架藤凉棚以及竹藤秋千,闲来无趣时,叶香偶常常喜欢一个人在这里荡秋千,想事情,照顾她的小韭菜们。
头开春时,她在闲田里播了种,如今小韭菜们都蹿出绿绿的嫩尖,处于茁壮成长中。叶香偶仔细检查了一番,又拎着水桶轮番浇过水,才坐在秋千上,一边荡着秋千,一边自言自语地唱道——
“韭菜啊韭菜,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快快长大啊!”
“韭菜啊韭菜,等你们长大,我就把你们和成馅,揉成饺,统统喂进肚子里啊。”
她手扶藤条,每当秋千停下,便用足尖使劲蹬下地面,如同顽皮小鸟一般在半空飘来荡去,像是被她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两只麻雀还在她头顶上转着圈圈。
叶香偶先是跟小韭菜们“谈心”,接着又忍不住把裴喻寒狠狠抱怨了一遍,每次说起裴喻寒坏话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生了一张灿舌,讲起来滔滔不绝,好像裴喻寒真的站在眼前被她指着鼻子骂,别提多解气了。
等她骂完,又独自玩了一阵儿,终于意兴阑珊,起身返回镜清居,结果在半路上,无巧不巧碰见了秋薄罗。
所谓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此时已不见裴喻寒,只有秋薄罗领着一名小婢,她从拱桥行下时,那一步一履,那举手投足,正是风风韵韵,袅袅亭亭。
“呦,这位不是表姑娘吗!”秋薄罗含笑着福个身,将她审视两眼,随即扑哧一笑,“表姑娘这是刚从泥塘走了一遭回来么,怎么鞋子污成这般。”
也怪了,她跟秋薄罗好像天生八字不合,每逢见面都得斗上几句,总之无关身份,无关具体缘由,就是两个人相互看了不顺眼,秋薄罗大概晓得她是裴喻寒的某个穷亲戚,平素里又不讨裴喻寒欢喜,所以从来不怕得罪她。
叶香偶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地道:“哎呀,我当是谁,可巧可巧,竟在这里遇上了,这位不就是咱们大名鼎鼎的秋……”
她话讲到此处,秋薄罗颇为得意地抚抚鬓上那朵石榴花。
“秋……秋……秋……”叶香偶吞吞吐吐,喘着大气,最后张口恍然,“啊,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秋萝卜姑娘吗!”
秋薄罗闻言,笑容顿时一失,气的咬牙切齿:“表姑娘,你又将奴家的名字念反了!”
叶香偶连忙挠挠头:“哎呀,失礼失礼,实在是你这字不好写,也不好念,让我一时记错,还请秋姑娘莫怪啊。”
秋薄罗美目怒瞪,磨牙霍霍,像要咬人。
叶香偶道:“秋姑娘这是要走了么。”
秋薄罗脸色这才稍有缓和,又习惯性地抚了抚鬓发:“是呀,今儿个是裴少主特意邀我前来的,裴少主还说后日要给奴家庆生呢。”这话里话外,再加上她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简直是说不出的炫耀了。
叶香偶讶然:“咦,这回又是秋姑娘了?”
秋薄罗双眉不禁一皱:“怎么说?”
叶香偶瞪大眼:“秋姑娘难道不知道吗,我这位表哥最喜欢给人过生辰了,上次是玥玥姑娘,上上次是巧儿姑娘,再上上次是……”
“这……这怎么可能,裴少主他竟然……”秋薄罗听她越说越多,脸色跟中了砒霜一样难看,想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气哼哼地甩头走掉了。
瞧着她的背影,叶香偶简直幸灾乐祸,裴喻寒喜欢给人过生日当然是她胡说八道的了,不料对方居然当了真。
她拍拍手,学起秋薄罗走路的姿势,晃动小蛮腰,左扭扭,右扭扭,像条小蛇在匍匐前进一样,当她扭啊扭啊地走出一段距离后,直觉使然,冷不丁抬头,看到前方树下静静立着一道人影,正是裴喻寒。
四目相对时,她傻了眼,可巧刚才腰还扭大了,半边屁股正向一边歪着。
裴喻寒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雪衣乌发,容光清冷,他平素不喜束冠,在府邸通常就以一条发带在过肩处松松散散地束着,衬得肌肤越白,长发越黑,宛如月上玉郎,美得华辉俱夺,彻骨标致。
“你做什么呢?”他薄唇张阖,冷冷问出一句。
叶香偶心下窘然,也不知刚刚那副样子被他看进去多少,赶紧规规矩矩站好:“没、没什么……”
以为他是来找秋薄罗的,她不禁指指背后的鹅卵石小道:“秋姑娘才走不远。”
裴喻寒视线顺她的方向瞄了一眼,问:“你遇见她了?”
叶香偶点头。
裴喻寒原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