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碰到过这种事,官差只想赶紧请人做主,没想到一贯睿智的苏大人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再不想出法子,也不知道大牢那里成什么样了。
小胡子这会儿子倒机灵了,忙对官差使眼色:“去找特使大人。”
那官差恍然,转身正要走,苏既明突然大叫道:“站住!不要去找魏琼!”他的突然爆发把官差和小胡子都吓了一跳。
苏既明太慌乱了,脸色煞白,身子微微发抖,在房中来回踱步。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解起。虽然还不能确定,但只要来人有可能是羲武,他本能地不愿让魏琼知道。
他这般慌,反叫官差茫然了:自己亲眼见过那人的妖异之处,慌张害怕还可言说,苏大人只是听了他的形容,怎么就怕成这副样子?
片刻后,苏既明停止了漫无目的的乱转,高呼道:“苏砚!”
守在外头的苏砚听到呼唤立刻跑了进来:“公子?”
“赶紧给我取一套黑衣、斗笠和面纱来。”他顿了顿,低声道,“我亲自去……”
这下轮到小胡子和官差慌了:“苏大人,太危险了,那里有千百条蛇,你若有个三长两短……”
苏既明没有理会他们,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等苏砚把行头取来,他立刻套上,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方才道:“蛇不会咬我的。带上侍卫,我们走。”
☆、 第十四章
张希汶等侍卫突然被苏既明带上出发,俱十分茫然。上了马车,张希汶问道:“苏大人,这是去哪里?”
苏既明哑声道:“城北大牢,有人劫狱。”先前他的病虽好了,但因为上火,嗓子始终有点哑,此刻大概是受了惊吓,哑得更厉害了。
来通风报信的官差道:“有人来劫狱!”他担心地问苏既明,“苏大人,就带这么点人,行吗?那里真的有很多蛇!”
“蛇?”张希汶眉头微蹙,“劫狱和蛇是怎么回事?”
官差道:“来了个劫狱的疯子,领了几千条蛇……他还会操纵风向,我们的箭都射不中他!”
张希汶脸色顿时变了,不可思议道:“蛇……风……难道是……是乌蛮族人来了?”
“乌蛮人?!”马车上几人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乌蛮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砚简直要疯了,“如果是蛮子,公子你千万不能过去啊,万一他们又要害你怎么办?!”
苏既明在面纱下表情莫测,指甲用力抠着掌心,一言不发。从得知可能是羲武来了到现在,他心乱如麻,根本毫无头绪,只是硬着头皮上罢了。
那官差愣了一会儿,竟是一拍大腿,醍醐灌顶般惊叫道:“对!乌蛮人!听说乌蛮族人会用妖术!卜天、他是冲着卜天来的,不是说卜天这一年里曾躲到海南去过吗?他以为卜天还被关在城北大牢,所以去劫狱!”
苏既明耳边尽是嘈杂的人声,使他的耳膜微微发痛,口干舌燥。如果劫狱的人真是羲武,那他是冲着卜天去的?或者……他误会了什么……
苏既明在儋州一年,他可以确定这一年之中卜天和乌蛮人没有接触,也从未听他们提起过,想来估计从前也是没有往来的。而苏既明当初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将不少卜天的事迹套在了自己身上。前不久苏既明病得在鬼门关走了一早,熊莱曾说过,中了情蛊的羲武或许会有所感应,兴许就是那时候羲武察觉到了,过海来了惠州,又听闻了卜天的事,误将卜天当做他,才有了劫狱的事……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办……
官府到大牢的距离不近也不远,可苏既明却觉路途太短,根本没给他缓冲的时间,一眨眼就已到了。他硬着头皮下了马车,只见大牢外一片狼藉,满地蛇尸,亦有受伤的狱卒,但不见羲武。
苏既明上前查看,受伤的人都是外伤,好在羲武调来的蛇群并不是毒蛇,这让他略略松了口气。地上还有活着的蛇,苏既明一上前,蛇群竟然纷纷避开了。
“劫狱的人呢?”苏既明扶起一名受伤的狱卒,问道。
“你是?”苏既明捂得严严实实,隔着面纱,狱卒都没认出苏既明。
苏既明亮出腰牌给他看了眼,那狱卒忙要行礼,被苏既明制止了:“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一个人带着一片黑压压的蛇群过来了,二话不说就要往大牢里面闯,我们拦他,他就让蛇咬我们,根本拦不住,小五去通知苏大人,我们剩下的人继续抵挡。他进了大牢以后,一间间牢房看过去,好像是要找人,我想拦他,他问我‘卜天、卜天在哪’——对了,他口音很怪,肯定不是汉人!”
小五插话道:“劫狱的可能是乌蛮人!”
狱卒听到乌蛮二字,也都惊呆了。
“人现在在哪里?”
“还在牢里,他找不到卜天,就在牢里不肯走,我们把他关在最里面,没受伤的弟兄在里头看着。”
苏既明低声问道:“那人长相如何?”
狱卒想了想,结结巴巴道:“像……像……像妖怪!”
事实上,羲武长得非常俊美,然而身为狱卒,他总不能夸奖一个劫狱犯好看,除了夸奖的词,他想不出别的形容,加上羲武那一身奇怪的力量,想来想去,他最终只能找出“像妖怪”这样的形容来。
苏既明不再问了,起身吩咐小五:“立刻找大夫,把受伤的人送去治疗。”
然而他到了大牢门口,犹豫着并没有立刻进去。
张希汶道:“苏大人,虽说那人被暂时关入大牢了,但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些人未必看得住他,大人贸然进去,恐有危险。”
苏既明不进也不退:“我若不进去,谁又能控制这事态?”
张希汶坚持拦着他:“不妥。此事还是交由魏大人来处理吧,他调动官兵,此人便是再厉害,未必能够以一敌万。”
两人对峙片刻,苏既明非但没被劝退,反而下定了决心要进去。但他并没有要跟羲武相认的意思,他只打算问清羲武的目的,然后再想对策。为了不让羲武认出他,他戴着面纱,虽然遮住了脸,但却有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于是苏既明吩咐狱卒,再弄几条面纱和草帽来,给随行每人都戴上。他混在人群中,也就不再显眼。
小胡子也跟着来了,看到满地蛇尸,头皮发麻,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没想到苏既明递给他一顶草帽:“你去审他,我们扮成你的随从。”
“啊??”小胡子顿时腿软,赔笑道,“苏大人,我晕蛇,我不行,这里头蛇更多,我肯定说不出话来。”
苏既明淡淡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能干的,等我回京的时候还打算把你带上,原来你如此胆小怕事。也罢,我……”
小胡子一听到升官发财的意思,眼睛都直了,咬咬牙,接过了苏既明手里的草帽:“我试试,我试试!”虽然由他冒充打头的,苏既明也陪在他身边一起进去了,要死一起死,他还怕什么!
苏砚是一定要寸步不离守在苏既明身边的,张希汶作为侍卫也不好再推脱,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纷纷戴上草帽面纱,一行人便往大牢深处去了。
牢中果然到处都是蛇,密密麻麻,经过一场奋战,墙上地上到处都是碎蛇肉,气味腥臭,在不透光的大牢里愈发显得恐惧阴森。一脚下去,或踩中滑腻的蛇身而站立不稳,或陷进黏腻的蛇血中拔不出脚。甚至还有活的蛇在满地狼藉中游走,缠上人们的脚,惊起一阵阵恐惧的尖叫。
这一路走得异常艰辛,终于进入了最深处的牢房,十数名狱卒手持着弓箭守在牢房门口,紧张和恐惧的气氛弥漫着,小胡子受了影响,已觉后悔。什么加官进爵,都比不上命重要,此时此刻,他只想掉头往回跑,谁知道这里面关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大妖怪!
越过层层人群,苏既明看到了牢房中一抹蓝色的衣角和一根缠绕着金蛇的权杖,他顿时呼吸一滞,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一半的血往头顶上涌,令他头皮发麻,另一半的血往脚底涌,令他双腿如同灌了铅,无法再靠近,也无法后退。
——来劫狱的人,真的是羲武!
☆、 第十五章
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再无退路,小胡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他根本不敢靠近羲武,躲在层层叠叠的官兵身后,隔空喊话:“里面的人,报上名来!”
然而官兵们见来了能管事的,竟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令小胡子和羲武有了面对面的机会,把小胡子吓得一抖,两手胡乱地抓了抓,恨不得抓一块人肉盾牌挡在自己面前。
苏既明也终于看清了羲武。一个多月没见,羲武看起来比先前憔悴了很多。在儋州的时候,羲武一向都是从容的,他高高在上,完美的如同神祗,可他此时此刻的模样,仿佛从神位跌落,有了凡人的狼狈。
“卜天,在哪。”羲武开口,用生涩的汉语问道。
他的声音很沉,又很收敛,带着威慑力与穿透力。小胡子吓得又退了一步,勉强站住了,干巴巴地喝道:“你、你这反贼同党!你到底是谁!”
苏既明站在小胡子身后,透过面纱,定定凝视着羲武。他们仿佛已分离很久了,曾经亲密无间,如今十步之遥,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过去的那一年多时间里,苏既明一直以为他和乌蛮人是有距离的,至少心灵上有,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那种距离。他已经回归了自己的族群,而羲武与他们格格不入。
羲武没有回答小胡子的责问,而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卜天,在哪。”
“你!”小胡子气恼道,“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卜天的同伙!”
对比小胡子的急躁和恐惧,羲武被无数剑锋和箭头指着,却始终异常平静,用他那生涩的汉语重复:“卜天,交给我。”
小胡子气结。这人油盐不进,来来去去就会说那么一句话,根本无法交流,必须得把他锁起来上刑才可以!可是如何把他锁住?这么多人都对他无可奈何,是他自己不肯走才能暂时把他留在大牢里,局面完全陷入了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