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烟?”宝儿嘴里轻轻念叨了这两个字,觉得好听极了,“以后我就叫吉烟了?”
“可不是嘛!”庄妈妈一听就知道老太君是首肯了,连忙拉着吉烟给老太君磕头,“吉烟以后可要好好服侍老太君啊!”
吉烟刚给老太君嗑了头,门外就发出一阵响动,庄妈妈往外张望了一番,笑着说道:“世子来了!”
说罢,吉烟便见一少男被奴仆们拥簇着走了进来。吉烟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他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挂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来回晃动,他的眼睛眼睛像是宝石一般闪闪发亮,黑漆漆的就像漩涡一般,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即便他脸上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可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光芒。吉烟觉得,他一定是从画里走来的。
“谦儿过来了?”老太君见到自己的长孙,眉眼间更是溢满了笑意,“今日的药可服用了?”
“都用过了。”洛谦虽体弱,但身量却极高,十岁的小孩儿身姿提拔欣长,可以预见再长年年岁会是如何的风采卓越,“她是谁?”
洛谦指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儿,问道。
“她叫吉烟,以后就在咱们致远堂服侍了。”老太君看着洛谦脸上一丝血气儿都没有,心里暗自酸楚。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得了弱症,这些年也病痛不断,全是靠名贵药材来吊着命,大夫还曾说话,估计这孩子活不过二十岁。如今也磕磕碰碰地长到了十岁,可每日都药丸不理身,好好的男孩儿现在浑身是药味儿,再对比生龙活虎,每天跟着师傅学功夫的洛铮,老太君便觉得心酸。
“吉烟……”洛谦舌尖滑过这两个字,简单而清新,“真好听。”
一晃就是八年,吉烟已经从当初的黄毛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儿,青丝如瀑,时常插着一朵晨间摘下来的花儿,可浓密黑发下的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庞却比鲜花娇艳多了。吉烟拿着一卷画轴步伐情况地走进了洛谦的书房。
“大少爷?”吉烟轻轻推开门,看见洛谦一人坐在,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轻声说道,“谦哥哥在看什么呀?”
洛谦回头,见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便笑开了,“看些杂书。”
“杂书?”吉烟挑了挑眉毛,一把抓起洛谦,“《西厢记》?谦哥哥最近看不看诗集看这个了?”
“这个比起诗集,也另有一番滋味。”对于吉烟出格的举动与言语,洛谦并没有斥责,反而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十分享受吉烟与他之间跨越了鸿沟的亲昵,“你怎么过来了?”
“你看这个!”吉烟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画轴捧到洛谦面前,“这幅画裱好了!”
洛谦结果了画,缓缓展开。里面是一个白衣男子盘腿坐于竹林之下,身前一台古琴,那男子轻拂琴弦,表情淡然而温暖,背脊笔直,身姿挺拔,一点不见羸弱之姿。此画画工虽粗糙了点,但是可见笔锋处处是情真意切。
“有进步了。”洛谦仔细观摩那画里人,五官只用几笔草草勾勒,显出一副淡然悠远之感却无法让人看清其长相,但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是谁,“你竟然还装裱起来了。”
“当然要啦。”吉烟双手撑在书桌上,扬着下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可是我眼里的谦哥哥。”
洛谦听了吉烟的话便笑开了,他放下手中的画卷,一手研墨,一手拂着衣袖,“看来我不得不回赠你一副画了。”
这不是洛谦第一次为吉烟画像,吉烟听了便自己去抬了一张椅子过来,椅子是实木做的,十分沉重,洛谦看着吉烟咬紧了牙关死命地拖一张椅子过来,磨着墨的手顿了一下,他,竟连帮眼前的女子抬一张椅子的力气都没有。
“我坐好啦。”吉烟脑海里想了许多姿势,但最终还是规规矩矩地坐直了,双手轻轻放在了膝上,“就这样好吗?”
洛谦偏着头看了看她,蹙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到这里来。”
吉烟不解,但按照洛谦的话做了,坐到了书桌前,说道:“我坐这儿?”
“恩。”洛谦随手摊开一本书放在了吉烟面前,正是他刚才看的《西厢记》,“你便仔仔细细地看书便好,我来画你看书的样子。”
“好。”吉烟回以一笑,便就着窗外的日光开始看书。
只是吉烟此时哪里能看得进去书,她总时不时地站起来看看洛谦画得怎么样了,洛谦也从不曾因为她的起身而停下画笔,准确说,应该是洛谦至始至终就在依着自己脑海中那个人的样子在作画。这八年来,她的样子早已烙如脑中,何须用眼睛看着来作画。
不知过了多久,洛谦终于搁了笔。可吉烟见他嘴唇又白了一些,貌似是体力不支的样子,便连忙扶起了他,连那副才画好的画也未曾看过,“是不是累了?快去歇着,我这就去看药熬好没。”
吉烟扶着洛谦走出了书房,一路上念叨着自己不该让他这么劳累,应该让他好生歇着,可洛谦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便到了房间,洛谦也是紧抿着双唇。
“大少爷你先歇着,我这就去看着他们把药熬好。”吉烟扶着洛谦坐好后,便转身跑了出去,带动的风力还留着她的清香。洛谦喉咙一痒,低头咳了起来,一旁的侍女立马递来了手帕,洛谦结果后便用手帕捂住了嘴,一阵猛咳后,他拿开手帕,看着上面一丝丝红色血迹,出了神。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洛谦看着窗外,问身后的侍女。
“今日是六月初七,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侍女的回答简洁有力,洛谦听了后却苦笑了起来,六月初七了啊,下个月他就十八了,也就意味着他就快要二十了。
夜里,洛谦突然发起了高热,侯府上下忙做了一团,定远侯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太医了,老太君更是守在洛谦床边不曾合眼,好不容易等到他悠悠转醒,一家人才算松了口气。不过他们不知道,洛谦已经醒了有一些时常了,原本打算睁眼,却恰巧听到了太医们在说话,他便索性闭着眼睛听完了。
“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老太医行医几十年,接触地全是这样的达官显贵,知道一旦惹怒了他们自己可没有好果子吃,可如今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再说一些敷衍的话了。
“太医尽管说便是。”老太君从太医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将会说些什么,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太医能说些好话。
“世子他能安然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这一次发热即便是挺了过来,也……”老太医心里也惋惜这个少年,天资聪颖,容貌一等,可偏偏就应了那句话,慧极必夭,“总之,还请侯爷和老太君随时做好心理准备,世子他内脏已经衰竭,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此刻,屋子内只剩老太君倒吸冷气的声音,而武将出身的洛雍双腿也软了,在管家的搀扶下踩勉强站稳,“还……还有多少时日?”
“乐观的话,也不出两年,情势不乐观的话……”老太医叹了口气,“今年的年关怕是也过不了了。”
*
但洛谦醒来后,侯爷和老太君还是勉强扯出了笑容,“醒了就没事儿了,谦儿好生歇着,明日爹还给你寻些好书来。”
洛谦一如既往地笑着答应了,目送自己的父亲和祖母离开,只有吉烟还站在门口不肯离去。见众人都走了,吉烟才走了进来,伏在洛谦床边低声啜泣,“谦哥哥,你不可以丢下我,你不可以有事。”
若是以往,吉烟哭了洛谦都会一番温言细语安抚,可今日,洛谦只是看着床顶不发一言。
“谦哥哥……”吉烟哭累了,发现洛谦却一直没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可是抬头看他,他却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睫毛微颤。
“吉烟,过几日,我想搬到沉香阁去住。”洛谦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地像羽毛一样,却砸得吉烟的心生疼,“谦哥哥,你要搬出去?那我也跟着你去。”
“不用了,你不用跟着去。”洛谦的眼神越来越空洞,看着床栏上精致的绣纹,喃喃自语一般说道,“以后也不用过来了。”
吉烟,即便我能长命百岁,我也不能让你有尊严有名分地陪伴我一生,如此,还不如让你嫁到一个好人家,护你一世安稳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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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 赤乌山在京城近郊,接近晌午洛铮一行人才到,马车停在了山路尽头,前方再无宽敞之路可供马车行驶。洛铮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小路,说道:“芸生,上山的路不好走,你在此次等我可好?”
“不好。”芸生拉住了洛铮的胳膊,说道,“我与你一同上去。”
“好。”洛铮反握住了芸生的手,对阿九说道,“阿九,前面带路。”
此位传说中的神医是阿九打听到的,据说此神医医学造诣极高,几乎没有他治不了的病态,许多垂死之人经过他的妙手回春也能起死回生。可天才也多是怪才,此神医十几年来周游列国,救治过许多疑难杂症,可也多次见死不救。他救与不救仅凭一点:看心情。
而阿九此次打听到他的住处也费了好一番功夫,却是连面都没有见上一面,且对这位“神医”的所有了解都是来自民间传闻,其中究竟有多少水分阿九他自己也说不清,可即便这样,洛铮还是亲自来了,能有一丝让洛谦活下来的机会他都不想放弃。
山路崎岖,且昨夜下过小雨,如今的小路走起来有些滑,洛铮拉着芸生一步步稳妥地往上走着。深秋的赤乌山像是被泼了朱砂一般绚丽,满山的枫叶都红得透了,远远看去深浅不一的红色树林像是仙境一般,而踏入枫树林,地上全是飘落的枫叶,踩上去细软无声。林子里还有些零星的鸟叫,点缀了这寂静的枫树林,配合着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的沙沙响声。
一处小木屋终于在树林深处显露了模样,像是废弃了一般,木门半掩着,随时就要倒下来一般,屋外的围栏也稀稀落落地只剩一般了,四处更是荒草杂声,没有一丝人住的气息。
“你确定这里有人住?”洛铮站在门外,眉头跳了一下,这分明是一处很久没有人住大的废弃木屋。
“是这里没错。”阿九只瞟了四周一圈,胸有成竹地说道,“小的打听了好些日子,确定了那位神医就是住在这里,不过……”看着那木屋的磕碜样,阿九又有些心虚,“都说了此人孤僻乖张,或许就偏不与常人一般,住在这种地方才说的过去。”
芸生看了这周围的环境,点了点头。这木屋虽破旧,可周围的环境却是没得说,不然那位传说中周游列国的神医也不必专门跑来这种地方住着,想必也是为了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吧。
洛铮叹了口气,若真像阿九所说,看来这位神医并不好请。他负手深深地看了周围一眼,然后迈腿往里走去。抬手轻敲了门,落下了一阵灰,呛得阿九连退了两步。可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答,洛铮又敲了一下门,说道:“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许久,里面依旧无人回答,洛铮回头瞪了阿九一眼,阿九缩了缩脑袋,一边伸手推开门,一边说道,“小的进去看看。”
洛铮与芸生便站在外面等着阿九,只是这木屋极小,巴掌大的地方阿九轻易地就找寻了个遍,却是一个人出来了,“小的找过了,里面确切是有人住的,床上被褥是干净的呢,可是却没有人在。”
“可能有事出去了,要不再等等?”芸生对这位神医好奇极了,且天色尚早,等等也无妨,要再寻机会出来却是不易了。
“哎可别!”阿九连忙摆着手,打消芸生的想法,“人们都说了,这人说好听了是为人潇洒不羁,可说难听了就是疯子一个,别看他暂时住这儿了,回不回来还是个问题呢,咱们这样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说的也是。”洛铮颇为赞同的点了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回去了。”
说罢便拉着芸生转身往山下走,留下一脸错愕的阿九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