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几乎听到昏昏欲睡时,韩氏来了:“给父亲、母亲请安。”给公公婆婆问过安,又朝姜筠和逢春打招呼,“二弟,弟妹。”早在外头通报韩氏过来时,逢春已准备着时刻起身,待韩氏进到屋里后,逢春和姜筠已站了起来,此时便规矩还礼道,“大嫂好。”
姜策的上班时间,一律是卯正画卯,姜策不肯落人话柄,极少公然翘班,人家这会儿早开始办公了,是以,大房来请安的只有韩氏一个,至于那一对小儿女,姜夫人早发了话,天渐渐凉了,早上别再带他们出来,免得着凉。
长媳、次子、次媳都来了,就是不见小女儿的身影,姜大老爷不由问道:“阿箬呢?”
“昨晚,母亲兴致好,找阿箬、阿篱抹牌玩,一直玩到大半夜呢,俩丫头晚上就没回院里,直接在颐华堂歇下了,这会儿子,只怕还没睡醒呢。”姜夫人简略解释道。
姜大老爷努力压平自己抽抽的嘴角,亲妈生来尊贵,又极为强势,老爹惧内的不行,别家都是严父慈母,轮到他这里,妥妥的慈父严母,幼时调皮贪玩,老爹只会嘴上数落他,亲妈却常亲自动手修理他,搞得他一见亲妈横眉竖目,他俩小腿肚就自动打颤,比见了皇帝舅舅还畏怕。
不过,亲妈管教自己兄弟严厉,但对小一辈的仨孙女,却十分疼爱,年岁渐大的亲妈,就仨爱好,旅游,听戏,抹牌,时气好了,就到京郊或京外逛逛,时气差了,就在京里待着,溜溜皇宫,听听小戏,抹抹骨牌,每天过得不知多有滋味。
“我以为这小丫头,还给我闹别扭呢。”姜大老爷说道。
姜夫人忍住白一眼老公的冲动:“阿箬只不过钓老爷两条鱼玩,有必要气成那样么,丫头又是赔罪又是认错,你还绷着脸不松口。”
姜大老爷再抽嘴角,牙根痒痒道:“这小妮子,就是仗着我宠她,才敢那么大胆子,不给她点教训,她就长不了记性。”
儿子儿媳在座,姜夫人不好直言,只能在心里腹诽自己老公,你得了吧,小丫头敢胆大包天玩儿你的宝贝鱼,还不是你自己惯出来的,笑了一笑,姜夫人劝话道:“都这么些天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吧,昨儿下午,小丫头送过来一个荷包几双棉袜,全是孝敬你的,因老爷昨夜回来的晚,还没来得及给你提。”
姜箬钓鱼为罪魁祸首,大快朵颐吃鱼喝汤的姜筠,勉强称得上分赃的帮凶,忙也帮姜箬说话:“爹,你别气阿箬了,她只是年纪小,性子淘气,妹妹还是很孝敬您的。”
一听姜筠开口,姜大老爷忍不住瞪他:“你小子以前也没少折腾我的鱼!”
姜筠摸了摸鼻子,缄口不言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姜大老爷清咳一声,又语气和蔼道:“夫人,筠儿月底生日,今年给他好好过一回,叫他表兄弟堂兄弟都来,让他们哥儿们聚着乐乐。”
姜夫人笑着应好,姜筠忙感谢老爹的关爱之情,又说了一会闲话,已是摆早饭的时辰,姜夫人笑着开口:“今儿天冷,还有风,已经吃了冷风过来,就别再吃着冷风回去了,都留在这里用早饭吧。”
五个人分两桌吃,姜筠被叫去跟爹妈一起,逢春韩氏妯娌俩一桌,长公主府的伙食没得挑,卖相好看,味道也佳,各种精致小菜,各式细粥糕点,勾的逢春口舌生津,恨不得风卷残云一番,然而,看着韩氏斯文的吃相,逢春继续伪装大家闺秀的气质,她这是要当一辈子的……伪装者啊。
吃完早餐,姜大老爷去见爹妈,姜夫人处理家事,韩氏回院里照看孩子,姜筠去外,逢春搞锻炼外加艾灸理疗,倏忽又是两日。
“怎么说?”明萱堂的隔间里,姜夫人歪在炕上,手里端着一盏燕窝慢慢喝着。
陈妈妈立在炕床下,回话道:“乔太医诊了脉,也下了方子,陶家大姑娘的情况确实不好,孩子肯定撑不到足月大,乔太医说,要是孩子能长到七个来月大,生下来后,兴许还能活命,若不然,那孩子指定是不成了……”
姜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丫头。”
陈妈妈瞧着姜夫人的脸色,又压低声音道:“夫人想知道的事,奴婢也问过乔太医了,陶家大姑娘也是体质大寒,经期不稳且痛的厉害,这几年陆陆续续吃了不少汤药,才勉强怀上孩子,但孕期里头,百般不适,又憔悴又消瘦,跟生了大病一般,乔太医问过陶家大姑娘,她之前并未受过什么大寒大冻,乔太医怀疑,她兴许也服过什么厉害的阴寒之物,这才伤了身体。”
姜夫人轻轻搁下燕窝盏,手肘搁在案几,支着下颌沉思。
陈妈妈又低声道:“乔太医说,女子虽体弱,只要不是先天不足,或者常年忍冻挨饿,体质一般不会太虚寒,更何况是公府小姐,哪怕不是娇生惯养,难道还能饿着冻着不成,要是真敢这样,陶老夫人还能一声不吭?夫人,要是单二奶奶不对症,还可说是例外,可陶家大姑娘也是这样,二奶奶同一房的嫂子,也是好些年未孕,这……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高门大户里的肮脏事多了,便是不曾亲历,也听过不少,虐待暗害的缺德事儿,实在不是稀罕事,陶家大房、二房都生有孙辈了,就三房迟迟没动静,陈妈妈难免往这方面想。
姜夫人口吻悠悠道:“陶三太太瞧着挺温柔和气的。”
陈妈妈轻咂两下嘴:“老话还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面善心毒的人,才最难防。”不是她想乱扣帽子,实在是陶三太太的嫌疑最大,三房的庶子庶女,又碍不着其余两房的事儿,陶家老夫人是出了名的和善,总不会是她嫌着去坑害晚辈吧。
姜夫人又歪回靠枕,问道:“如意苑里的那些丫头,可都安分守己?”
陈妈妈回道:“咱们府里的那四个,都是家生子,做事还算老实勤恳,就是有两个嘴碎,二奶奶的大丫头斥过她们两回,她们安生了几天,就又犯了老毛病,事情闹到我这,我已经狠狠数落过那俩丫头了。”
姜夫人眉眼不动,又问:“都嘴碎了什么?”
“二奶奶请医服药的事,又瞒不住,她们嚼舌谁会被挑去服侍二爷。”陈妈妈如实回道,“二奶奶的丫头斥她们背后乱议主子是非……”
姜夫人扶了扶鬓边珠钗,道:“非议主子,的确不该。”
“自乔太医嘱咐过后,二爷收敛了好些,上个月,也就四晚早歇,其余的日子,都在小习字,夜深以后,就直接睡下了。”陈妈妈又道,“二奶奶也识文断字,听说有时候会陪着二爷,在旁边抄录一些佛经,小两口处的挺好的。”
姜夫人笑了一笑:“筠儿能勤奋克己,也是好事,咱们就别横插一杠了……除了这两个嘴碎的,其余的呢?”
“二奶奶的两个大丫头,原来都是陶老夫人身边的人,跟着二奶奶还没多久,奴婢冷言瞧着,晴雪细心,碧巧谨慎,一言一行都规矩得体,她们两个全家的身契,都转到了二奶奶这里,家里人在外头替二奶奶管庄子林子,其余的四个小丫头,都是单人身契,有晴雪和碧巧约束着,也都老实本分,没闹过什么幺蛾子。”陈妈妈继续回道,能在内院活动的丫头,也就这十个,其余的粗使婆子并不能随意进出后院。
姜夫人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春丫头那里,只将乔太医给她姐姐诊脉的事说,别的话先别乱提。”
陈妈妈福了福身子,笑着应道:“夫人放心,奴婢都晓得。”
第34章 逢春V
“好软和的毛皮。”逢春摸着一件天青色的毛皮大氅,里衬触手极为柔软暖和,寒冬就快到了,针线上将隆冬时节穿的厚棉袄裙,以及一应的外罩披风毛氅都送了来,逢春和姜筠均有,收了查验品质的手,逢春对陈妈妈笑道,“妈妈,请坐。”陈平媳妇是姜夫人的陪嫁,在姜府是比较体面的妈妈,如今又在如意苑当总管事,逢春待她自然客气些。
陈妈妈略辞了一辞,才依言坐下,不过,只偏身坐了一半,另一半臀部还悬搁在外头:“咱们府里用的毛皮,多是大北方那边来的,那边天寒地冻,出的毛皮自然上乘些,冬天出门,穿这些好毛皮做的衣裳,再保暖不过。”
逢春谢过姜夫人的疼爱之情,叫晴雪碧巧两人将东西收好,又道:“劳烦妈妈往我姐姐那里跑了一趟,不知情况……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唉,情况确实不太好,乔太医说,他只能尽力保着胎儿,若是能顺利怀到七、八个月生下来,差不多还能留着一条小命,若是连七个月都撑不到,那就……”陈妈妈一脸悲悯的欲言又止,顿了一顿,陈妈妈又道,“二奶奶的姐姐还托我转句话,说多谢二奶奶费心想着她。”
逢春轻轻吐出一口气,生孩子本就是活受罪,何况,这古代又没有剖腹产,只能靠产妇硬生出来,若是胎位正怀相好,顺产还可能好些,若是遇上别的情况,一不小心就要闹难产,倒霉些的有可能直接一尸两命,听说她的嫡姐逢珍,就是生儿子时难产,差点送了命。
天色将晚时,姜筠从外头回来,正托腮无聊的逢春,忙叫晴雪备水奉茶:“今儿天又凉了一分,二爷冷着没?”
现在这幅身子骨很健壮,又不是之前病怏羸弱的身体,姜筠一点不觉寒冷,捉着逢春的手搓了搓,笑道:“我穿的暖和,去哪儿冷着,倒是你,你体寒气虚,一到冷天,最易手脚冰凉,平日别一直坐着不动,闲的时候多动动,要是真冷,叫丫头们给你烧个手炉捂着。”
“我才没懒着不动,我遵着二爷的吩咐,刚踢完毽子,正在歇着呢。”被姜筠握着双手来回揉搓,逢春心里高兴他的体贴,不由笑染眉梢,丽态盈盈,姜筠看得有些眼直,正想吃点小豆腐,珠帘一卷,碧巧捧着个小茶盘进来,姜筠只能先放开逢春,接过茶碗。
见姜筠吹茶轻呷,逢春忽想起下午送过来的冬衣,便道:“针线上送了冬衣来,二爷要不要试试?”裁制冬衣前,针线上已经量过尺寸,公主府用的绣娘,都是女红高手,肯定不会有不合身的情况,逢春说的试衣裳,其实是看穿的效果。
“你都说了,我能不试试么?”姜筠微挑长眉,好整以暇地望着逢春,一幅我很给你面子的表情。
逢春朝他皱了皱鼻子,然后叫晴雪取那件绛红色的氅子,茸茸厚厚的一大团,姜筠披上毛氅后,逢春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踮脚给他系好带子,又拉他去卧房的大穿衣镜前,叫他自我欣赏一番,逢春叫姜筠自己看自己,姜筠却忍不住盯着身边的逢春看。
同站大穿衣镜前,逢春自瞧到姜筠拐了弯的目光,逢春略不自在地低咳一声,问道:“穿着暖和么?重不重?我抱过这件毛氅,还挺沉的。”
“暖和,不重。”姜筠一边答话,一边转身,伸手掀开宽大的氅子,将逢春团团的裹进来,姜筠年纪虽轻,个头却十分挺拔,足比更年轻的逢春高出一头多,逢春被姜筠盯着瞧,又见他忽然垂下头来,忙将脸蛋一扭,吧唧一口,姜筠的嘴唇落到了脸颊上。
姜筠是奔着嘴巴去的,却只亲到了嫩嫩的脸蛋,心里暗笑,面上却佯装怒道:“你躲什么?”
逢春别着头,红着脸,低声嘟囔道:“你太坏了。”
“你敢说我坏?”姜筠附在逢春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许是热气浓融,逢春脸上浮起的红霞,又蔓延至了耳根,晕染出一片白里透红,因逢春耳上戴着绿滴耳坠,不好下口,姜筠便摸上逢春的咯吱窝,哼哼低笑起来,“那我要是不坏点,可真是太冤枉了。”
逢春被挠的痒意难耐,笑得花枝乱颤,不停地扭着身子,嘴里连连告饶道:“你怎么又这样啊,好痒,别挠了,求求你啦,我要笑不动了,哎哟,我肚子疼,快停下……”
姜筠停住一对作恶的魔爪,垂眸问逢春:“还敢不敢说我坏?”
“不敢了。”逢春十分识时务的认错道,并且郑重保证,“我以后也不敢说了。”
姜筠箍着逢春的腰,又问:“那还躲不躲了?”逢春偎在姜筠胸口不吭声,调皮的小猫又温驯了,姜筠心中满意,一口啄了下去,唇齿辗转间,逢春被亲得面颊滚烫,活似要烧着了一般,姜筠吃足了豆腐,才将逢春放开,伸手轻刮一下逢春的鼻子,又故意笑问,“哎哟,脸怎么红成这样?”
还不是您老人家使的坏,逢春本欲如此驳姜筠,想到刚才的保证,只能咬着后槽牙道:“天太热了……”
如此蹩脚拙劣的谎言,乐得姜筠嘎嘎直笑,两人笑闹了一阵,姜筠突想起一事:“陈妈妈从你姐姐那回来了吧,怎么说?”
逢春幽幽叹了口气,将乔太医诊脉的结果说了,姜筠揽着逢春静静坐下。
乔太医给逢春的诊脉结果,姜夫人并没有刻意瞒着,包括逢春不易有孕以及有孕也难保胎的事,姜筠上辈子受够了病痛的折磨,最痛苦绝望的事情,莫过于,不管什么名医郎中,对他的身体都是摇头叹气,纵使他拼着劲儿活着,也只熬了二十年。
二十岁,多好的年纪啊,他却已在病榻上,不甘的闭眼咽气。
濒死之时,他的心情有多绝望,重新活过来时,他的心情就有多喜望,带着这种深深的欣喜,他每一天都活得特别认真,专心读书,孝敬爹娘,友爱兄妹,宠爱妻子,如今的他,平安喜乐,深深满足。
因为曾经深受其苦,所以,他对体患有疾的人都抱着同病相怜的感觉,轻抚逢春柔柔的脸蛋,那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霞粉晕,姜筠温声宽慰道:“你也别太悲观,吉人自有天相,只要你姐姐坚强些,兴许就能保着那孩子呢,倒是你,给我好好调养身体,太医什么时候说,你能给我生娃娃了,我……”又凑到逢春耳边,轻轻咬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