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逢春道:“二爷下午还要再去书房,赶快歇会午觉,别弄得下午没精神。”
“你往里头去点儿,咱们一起歇。”听到逢春的劝睡之语,姜筠站起了身,自己动手脱外袍。
逢春伸手戳戳窗下的宽榻:“我身上不干净,二爷与我挤什么,那张木榻也挺宽敞,睡那儿去吧。”
姜筠踢掉鞋子,直接躺上床,拿眼瞪逢春:“我偏要与你挤着睡,你能奈我何?”
逢春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将脑袋拱到姜筠怀里,姜筠立时笑弯了眉眼,在逢春的脑门轻啵一口:“真乖。”
逢春24
半下午的时候,逢春打着呵欠醒来,身边早已空了,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是安神香的味道,逢春抱着被子滚了几圈,才出声唤人:“晴雪。”逢春极不喜整日被人看着,活似蹲牢房的犯人般,是以,她早和晴雪、碧巧等人说过,她看书、写字、或睡觉的时候,一概不用人在跟前,她若有事,自会出声唤她们。
晴雪进来,笑着挽好垂下的半副帐帘:“二奶奶好睡,二爷临走前,特意燃了些安神香,想让奶奶多睡会儿,还嘱咐我们手脚轻些,别吵醒了您。”
逢春轻轻‘哦’了一声:“我睡觉的时候,院里可有什么事么?”身为如意苑的女主人,逢春每日都要过问一遍院里是否天下太平,手下好歹有十几号人呢,自个儿的舌头和牙齿,都还有打架磕碰的时候,更何况活生生的十多个人,天长日久了,摩擦矛盾是免不了的。
晴雪看着拨弄长发的逢春,欲言又止,逢春瞧晴雪一眼,说道:“你是我从陶家带来的人,咱们主仆一体,对我,你还用得着吞吞吐吐?”
嘉宁长公主府的规矩,自比定国公府更大,没得自己小心翼翼,谨慎行事,却被不懂事的下头人连累,所以,逢春早和晴雪、碧巧陈述过其中厉害,让她俩除了自我约束外,还要管制好另外四个小的,当然,这话陶老夫人以及曹氏,都给陪嫁的六人叮嘱过,至于姜府原本的仆人,也要按照规矩管理,若是谁有不服,就去请陈妈妈裁夺。
晴雪弯下腰,给逢春掩细绸薄被:“院里的差事,倒还都做的妥帖,没谁偷懒耍滑,就是碧巧今儿午后,听到彩霞和绿桑偷偷嚼舌根……”彩霞和绿桑都是姜府的丫鬟,不是从外头买来的,属于家生子类别。
嘴巴都是用来说话的,没得长了嘴,却不让人聊天,逢春伸手抚摸细软的绸面,若无其事道:“她们都说什么了。”
晴雪脸色难看,低声道:“她们在议论奶奶身子不好,不知会挑谁进屋里服侍……”这个屋里服侍,并不是指平常的奉茶洒扫,而是开了脸去服侍二爷,换作以前的傻二爷,只怕谁都不乐意,可如今二爷好了,不仅生得白净俊秀,脾气也好,动心的小丫头只怕不少,只不过姜府规矩严,没有小丫鬟敢明目张胆地勾引。
“那碧巧可说她们了?”逢春依旧摩挲着被面,语气平淡地问道。
晴雪立即回道:“说了!便是在咱们公府,下人也不能随意议论主子的是非,碧巧说了她们一通,又警告她们,要是以后再多嘴饶舌,就告诉陈妈妈去。”
逢春抬起眼睛,表情温和道:“到底是祖母屋里出来的人,能时时帮衬我,有些事,有些话,我不便做,也不便说,都得你和碧巧替我管制,辛苦你们了。”
晴雪浅浅笑道:“奶奶说的哪里话,老夫人将我们两家人都给了您,我们自要好好服侍您,替您分忧解愁。”碧巧敢这般理直气壮,敢有如此底气,也是因自家五姑娘得二爷喜欢,得姜夫人看重,若是五姑娘哪头都没讨着好,她们纵算想替主子争面子,只怕也难得很,五姑娘出嫁当日,就遇到那种天塌的事情,五姑娘愣是苦熬下来,这才有了如今之果。
“咱们相处的时日虽短,但我知道,你和碧巧都是妥帖之人,来姜府前,我和你们说过的话,永远作数。”静了片刻,逢春缓缓说道,为了在姜府能好好混,逢春在定国公府时,除了卯着劲学东西,还尝试了解各个阶层人的思维。
彼时,姜家二爷是个傻子,予逢春来讲,姜府便是一口缀满鲜花的油锅,看着富贵灿烂,可其中滋味,谁跳谁知道,她能不能混的好,得看各方面因素,她便和捆绑销售的晴雪、碧巧说了,待她们年纪到了,她们若还想留在姜府做事,她就继续用,若不想留着,她就放她们到外头。
晴雪低声道:“奴婢还是那句话,只要五姑娘不嫌弃,奴婢一辈子都伺候您。”
“咱们相处,贵在诚字,你不负我,我也不会负你。”逢春轻轻叹气道,“现在的日子,比我当初想过的,确实算好多了,但该守的规矩、礼数,还是要牢牢记着,咱们头上,可不只有一重天。”
晴雪心中一凛,忙道:“是,我会同碧巧说,也会约束好小雁几个。”
主仆俩交了会心,逢春掀被子下床,再问:“除了这件事,还有旁的事么?”
“有。”晴雪一边帮着逢春起床,一边汇报道,“这府里的大姑奶奶有了身孕,薛家过来报了喜,夫人明日会和二夫人去承恩侯府探望,还有咱们家的二奶奶,刚生了一个姑娘,夫人娘家的二侄媳妇,今天生了位公子,这三件事赶在一处来的,夫人派人来,说您身子不便,明日的薛家,还有后日陶府、姚府的洗三礼,都不用去了,咱们家那边,让陈妈妈和我或者碧巧,替您走一趟,别的两处,自有夫人解说。”
要是搁在以前,逢春早被这边那边的奶奶绕晕了,现在,她听一遍就弄明白了。
不算忠敬侯府那里,嘉宁长公主府共有三位姑娘,大姑娘姜箩和三姑娘姜篱,都出自姜二老爷那里,唯有二姑娘姜箬,是逢春的嫡亲小姑子,说来,这姜大姑娘出嫁已一年有余,如今终于传来喜讯,二夫人只怕该乐坏了,她们自己家的二奶奶,说的便是逢康之妻赵氏了,她前头已生有一男一女,这次再添女儿,也算还好吧,倒是姜夫人娘家的二侄媳妇周氏,第一胎是个女儿,这回生了个儿子,估计心里松了一口气吧。
唉,男人才能传宗接代的思想真要命。
“知道了,你和碧巧商量着谁去,到了家里,替我给老夫人、夫人们问好,若有打听消息的,你们斟酌着回答,别一股脑儿全说,也别一个字不说。”逢春叮嘱道。
晴雪轻轻笑道:“奶奶放心,我和碧巧心里都有数。”
过了几日,月事没了,逢春按照乔太医的吩咐,开始艾灸药理,艾灸每日一回,汤药两天一服,每回艾灸过罢,晴雪都会在艾灸过的地方,细细涂上一层药膏,一来可缓解皮肤被烫伤,二也能活血化瘀散寒气,至于调理身体所服的汤药,应该是加有甘草的缘故,倒不是一昧的苦味,逢春勉强也能捏着鼻子灌下去,当然,事后她一定得吃些蜜饯压压味儿。
也不知姜筠犯什么毛病,逢春有一回刚服完药,正逮着蜜饯狠吃,他突然凑上来,抱着她狠亲一通,把她嘴里的苦味甜味舔了干净,好家伙,差点没把她亲断气,逢春默默琢磨着,姜筠该不会是年少气盛……欲求不满了吧,遂当天晚上,逢春滚到姜筠怀里自动献身,反正还安全的很。
姜筠明明很想吃肉,却愣是摆出一幅我不馋的态度:“太医说了,你调理身子期间,不可有过多房事,要不,这一年就算了,待你好了再说。”姜筠是这样想的,他若和逢春行房,也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让她有孕,干脆一清二白的纯睡着,倒也没那么多苦恼,家里有父母过世的人家,都要守丧三年,这种事一年不做……也没什么不能忍。
怪道她月事都走了,姜筠还是每晚盖着被子纯睡觉,原来是准备这一年都吃素,逢春莫名觉的好笑,又有些暖心,便对姜筠道:“没事的,这才开始调理,哪那么容易就……太医只说不可多,又没说不能……”古代女人得矜持,再豪放的话,逢春也不好说。
姜筠十分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那以后一旬一回吧……”这频率应该和多不搭边吧。
逢春默了默,然后低笑啐他:“二爷这思量,倒和当了官一样……”
姜筠微微莞尔,官员是每旬一休,他一旬和她好一回,倒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鲜肉已然在怀,姜筠便不客气地食用起来,说实话,一年乃至三年不和她好,他自信能忍的住,只是,他的确想她,想她身上的幽香,想她低低的喘息、以及融为一体的美好。
渐近中秋佳节,宫里赏了节礼,给姜筠的是两套文房四宝,外加一柄玉如意,一把折扇,都是上好的货色,身为姜筠的正牌老婆,逢春也得有东西,两匹颜色鲜亮的贡缎,一匹海棠红,一匹天水碧,另有一扁平盒南珠,色泽饱满,圆润明净,还有一把团扇。
除此之外,因秋菊正盛,螃蟹正肥,如意苑里还添了两盆贡菊,一盆粉红,一盆明紫,至于香喷喷的螃蟹,因属凉性食物,逢春目前忌吃,遂只能干瞪着眼,看姜筠一筷肉一口酒的大快朵颐,瞅到逢春一脸馋相,姜筠孩童心性发作,故意装模作样道:“这螃蟹真香啊……”
逢春栽下脑袋,默默吃她的瘦肉粥。
姜筠以前身体不好,螃蟹极少食用,顶多尝个味,这算是头回敞开肚子吃,见逢春刚开始是可爱兮兮的馋相,陡然变成闷头闷脑的衰相,便收了顽心:“好吧,我不吃了,拿给小厮丫头们吃吧。”逢春正在养身子,他不能因为她嘴馋,就纵着她乱吃东西,他也吃了不少,也算过了吃蟹肉的瘾,“我陪你一起喝粥。”一副同甘共苦的语气。
“真的啊?”逢春抬起眼睛,双目闪光。
姜筠一脸好笑道:“明日要去伽蓝寺进香,我还有好多事求佛祖菩萨呢,我要是装一肚子荤腥过去,把佛祖菩萨惹恼了,那该如何是好?”
逢春25
每逢佳节,各路寺庙的香火便愈旺盛,祈福、祝祷、还愿、游览者尽皆有之,马上就是中秋了,姜府也安排了一回进香祈福的行程,姜筠虽勤于念书,但这等可外出散心的事儿,自也不想错过,遂秉明姜夫人他也想去,姜夫人当然准了。
嘉宁长公主带着她的驸马老公,以及两个小孙女又出去玩了,说是中秋前一天才回,所以,前往伽蓝寺的女眷有姜大夫人姚氏、姜二夫人孟氏、大房长媳韩氏、大房次媳逢春,两位老爷及大爷姜策都是官身不得闲,所以,府内的男人里头,只有二爷姜筠和三爷姜筑随行,三爷姜筑今年十三岁,尚未成婚。
因要早早出门,昨日请夜安时,姜夫人已说,今晨不必去问早安,要赶紧吃好早饭集合,丫鬟们叫起时,逢春睡得正香,姜筠便伸手去捏逢春的鼻子,逢春在憋闷中懵懵的醒来,只见姜筠侧身斜卧,单手撑头,笑眯眯地说道:“该起了。”
逢春很想爆一句‘起你个头’,好在,满眼古色古香的环境提醒她,这里不允许骂脏话,对自己老公更不能爆粗,默默平息下起床气后,逢春眨了下眼睛:“噢。”然后打着呵欠,慢腾腾地坐起身来,逢春睡在里侧,打完呵欠后,偏头看睡在外侧的姜筠,“二爷怎么不动?”
姜筠冲逢春勾了勾食指。
逢春凑上前去:“怎么了?”
姜筠并不开口,只是伸出手来,突然呵起逢春咯吱窝的痒痒,逢春不防他来这手,登时被挠得咯咯直笑,笑得歪三倒四,嘴里连连讨饶道:“痒痒痒,别挠了,咯咯咯,快停下……”姜筠依旧挠个不止,逢春几乎笑得喘不过气,笑闹中已又跌躺回枕头。
“还困么?”到了最后,姜筠侧压在逢春身上,笑眯眯的问道,“若还是困,我就再帮你精神点儿。”
逢春连连摆手道:“我够精神了,你可千万别挠了,我要笑死了快……”两人方才笑闹的幅度有些大,逢春寝衣的襟口便泄了春光,姜筠瞄到两团柔软的白皙后,眸光一动,俯下头去亲吻噬咬,逢春轻轻吸了一口气,轻推他的脖子,“要起身了,二爷。”
姜筠闷头嗯了一声,然后撤身开去,逢春再次撑臂坐起,伸手拢好衣襟,却不经意看到姜筠腿间的窘相,睡裤虽然宽松,但架不住轮廓明显,逢春只觉脸颊一热,默默别开了头,被逢春发觉了窘态,姜筠清咳一声:“起吧。”说着,撩开帐子先出去了。
逢春做了几个深呼吸,以此来缓解绯红的面颊,然后起身下床,叫水进来,逢春才洗罢脸,正用绞好的温毛巾擦脸时,姜筠从净房回来了,小鸽忙将另一盆温水换到盆架上,让姜筠洗脸净面,洗漱完毕后,逢春先给姜筠束好长发,再让丫鬟收拾自己。
两人才搁下筷子,姜夫人那边便有人过来,说马上就要出门了,让他们直接到二门去,漱了口,两人一起离开如意苑,陈妈妈、晴雪、以及和玲随行,其余人留守在家里,姜筠穿着湖青色的绸袍,上面刻着细长的竹纹,逢春则是一身水碧的交领长衣,下配月白色的褶裙,一双浅色的绣花鞋完全隐于裙下,大家闺秀的标准,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每次离开如意苑的地盘,逢春都牢记闺秀仪态。
二门之处,姜筑已率先在了那里,手里正悠悠地晃着一根马鞭,见姜筠夫妻二人过来,十三岁的少年郎,朝气蓬勃地拱手而笑:“二哥,二嫂来啦,大伯母,我娘、大嫂只怕还要一会儿。”
姜筠微微而笑,上前与姜筑说话,逢春待在姜筠后侧,安静的当背景,小叔子神马的,也是不能随意说笑的对象之一,逢春偷偷在心里腹诽,照这种变态的情形来看,她能正眼瞧看熟络说话的男士,除了姜筠、同姓长辈和兄长、外加她以后的儿子女婿外,只怕也没别的人了。
不多时,姜大夫人姚氏、姜二夫人孟氏、以及韩氏一块过来,简略见过礼之后,该乘车的乘车,该骑马的骑马,一行人奔赴京城南郊的伽蓝寺,两位姜夫人同乘一车,逢春和韩氏共坐一辆,若是逢春一人独坐,她肯定要打瞌睡,然而韩氏在侧,逢春只能忍着慢悠而起的睡意,和韩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好容易挨到了伽蓝寺,逢春下车的心情,是迫不及待的,然而,她不能没形象的一跃而下,她得扶着晴雪的手,慢悠悠地走下矮梯,伽蓝寺的香客多为达官贵人,山下设有不少停车拴马的地方,拜佛讲究诚心诚意,所以,通往寺庙的多层石阶,很多香客都选择步行而上。
姜筠扶着姜夫人,姜筑扶着姜二夫人走在前方,韩氏和逢春循规蹈矩的跟在后头,六人外头围着不少婆子和丫鬟,再外围还罩了一层板着酷脸的高大府卫,且这些府卫均穿着正规的兵服,一看就不好惹,平头百姓自然远远避着,有些见识的大概已猜出哪些家会有这么大派头,毕竟能把大头兵当护卫使唤的,不是王府就是公主府,或者掌兵的将军府。
伽蓝寺香火鼎盛,檀香味远远便可闻着,待爬到伽蓝寺的宽阔广场时,逢春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前头的姜筠转过头来,见逢春气喘细细,额头见汗,不由皱眉问道:“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