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丧钟声从皇宫方向传来,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跪了下来。就连那些叛党,也是犹豫片刻过后,纷纷跟着跪下。这一跪,就代表他们的妥协。
丧钟连续响了九声,整个京城都肃穆下来。
“王妃……”白夏犹豫的看着华夕菀,心中有些担心。
老皇帝死了,那么新任的帝王是谁?
华夕菀朝皇宫方向望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开王府中门,挂白幡,换下所有艳色的东西。”
“可是外面……”
“开吧。”华夕菀摇了摇头,宫里既然敢敲丧钟,那就说明已经尘埃落定,现在显王府开不开大门,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帝王寝宫内殿中,晏伯益被御林军狠狠的押在地上,可是他的眼睛却恨恨的瞪着晏晋丘,仿佛恨不得咬下他身上一块肉,喝下他的血。
殿内其他人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似的,齐齐朝晏晋丘的方向跪了下来,行三拜九叩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即刻继位。”端王跪报道,“京中因叛党闹事,不少人因此受到惊吓,唯有您即刻继位,才能安抚民心。”
晏晋丘面带哀色道:“如今皇上刚逝,我并无治世之能,又心中哀伤,实在不堪如此重。”
“皇上又怎可妄自菲薄,您自小文采斐然,养于皇宫,十分受先帝重视,如今更有先帝的遗照言明由您继位,您能继位,乃是众望所归,”宁王言辞恳切道,“微臣以为,不如皇上您先行就位,然后再择日补一个继位大典,如此两相宜,您看这般可好?”
旁人忍不住看了眼宁王,什么好话都让他说完了,他们还说什么?心头虽然鄙视宁王两面三刀,但是在场众人,纷纷表示宁王说得对,皇上您登基是众望所归,黎民百姓需要你,诸位大臣信任你,整个国家的未来更加需要您,您就登基吧。
如此再三的规劝,晏晋丘再三推辞,最后熬到天亮,晏晋丘终于红着眼睛答应,众大臣纷纷松了一口气,这场戏总算是歇了。
晏伯益冷冷的看着这群人做戏,晏晋丘还是这个样子,得了好处还要占名声,好像还是别人哭着求着给他似的,这幅装模作样的嘴脸,真让人恶心。
等这场戏做完,众人才开始清算晏伯益这个反贼。不过晏伯益好歹也是皇室中人,所以普通大臣不好开口,而宗室之人又不敢轻易开口,只好纷纷观察新帝的表情,借以揣测帝心。
晏晋丘心里清楚这些人的想法,面上却半分不露,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晏伯益,语气沉重道:“堂兄,我没有想到你会走到这一步。”
晏伯益闻言,顿时嗤笑一声:“还有什么是你想不到,算不到的?”
被他这般挑衅,晏晋丘也不动怒,反而神情平静的看着他,就像是看个不懂事的孩子:“事已至此,堂兄还没有悔过之心吗?你在先帝病重之时,带兵逼宫,把先帝气得呕血身亡,如此重罪,你有没有后悔?”
“我只后悔没有你会算计,落得阶下囚的下场,”晏伯益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活路,所以根本就没打算低声下气让自己苟延残喘的活着,“你想算计尽管动手,我懒得看你这番演戏做派。”
晏晋丘听到这话,眉梢微动,走到晏伯益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开口道:“堂兄怎么能如此误解我。”说完,也不待晏伯益再开口,扬声道,“盛郡王受下人蒙蔽,犯下大罪,实在罪无可恕,但是念在他曾为名谋利之情分上,朕饶他死罪,夺去他晏姓,行字刑,终身监于养身斋,不可踏出一步。”
杨身斋是前朝关押犯了重刑的宗室人员的地方,已经多年无人居住,现在晏晋丘下令把晏伯益关押在那,在不少人看来,已经算是仁慈了。
“听闻堂兄府中一名妾侍有了身孕,堂兄可要好好保重身体,看着孩子平平安安长大才好。”晏晋丘语气柔和的冲着晏伯益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让人把晏伯益带了下去。
宁王看着晏伯益老老实实的被拖下去,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新帝看似宽厚,实则却是杀人不见血的狠利之人。他明明恨极了晏伯益,可是偏偏不要他的命,而是要让他生不如死的活着,而且还要心甘情愿的活着。
字刑,就是在额际刻上囚字,并且剥夺对方的姓氏,把人关进一个百年无人居住的房子,这哪是仁慈,这简直就是用钝刀磨人,死不了,活不好。
只是新帝与晏伯益究竟是从何时有如此滔天版矛盾的?
第107章 八宝妆
昏暗的屋子中,晏伯益面无表情的坐在桌边,冷眼看着坐在另一边的晏晋丘:“皇帝陛下今日第一次当政,还不忘来看我的笑话?”他的额际此刻正火烧般的疼痛,一个时辰之前,这个地方多了一个“囚”字。
“朕下了一道恩旨,你那些没有生养过的妾侍,可以自愿离开,”晏晋丘慢条斯理道,“现在她们都在收拾自己的行礼,你要不要去跟她们饯别?”
“不过是群见利忘义的玩意儿,有什么可别的?”晏伯益冷笑道,“女人这种东西,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用?”
晏晋丘眉梢微皱,想起自己与夕菀已经有两天不曾见过面,便无心再看晏伯益这幅模样:“你落得今日下场,还真怨不得人。”他起身就往外走,再也不想看晏伯益一眼。
“你比我又强到何处,连自己亲姐夫都能下手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晏伯益嗤笑道,“还有你那王妃,只怕被你的温柔深情迷得东倒西歪,全然不知你这张皮囊之下,是一副怎样恶心的嘴脸。”
晏晋丘闻言回头看他一眼,不置可否一笑,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一点点的关上,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晏伯益抬起头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际,恨恨的砸碎了桌上的一套粗瓷茶具。
显王府中门大开,门外御林军开道,清水泼街,御驾出行,无关人等皆要回避。
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只因新帝要亲迎皇后入宫,此举原有老臣反对,岂知新帝当着文武百官道:“华氏乃朕之发妻,既已结发,自是两不离。民间尚有夫妻恩爱,互相扶持,朕虽为天子,但也与常人无异,但求夫妻白首不相离。”
众臣哑然,他们能说什么,皇上人家自己愿意,他们做臣子的难道要让皇帝不尊重皇后,纳取妃嫔?这说起来,也不太像样。更何况新帝刚继位,谁愿意没事去触这个霉头?
得,你堂堂帝王都愿意折下男儿腰去接自个儿的女人,他们管那么多闲事干嘛,老老实实看热闹去吧。
“娘娘,皇上亲自来迎接您进宫了。”向来稳重的白夏此时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她走进屋内,看着盛装打扮的华夕菀,小心翼翼的扶了扶她鬓间的凤钗,“想必这会儿快进二门了。”
华夕菀也没料到晏晋丘会亲自来,微微一愣后缓缓笑开,扶着白夏的手缓缓站了起来:“走吧。”
在别人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的时候,她不会懒到连一步也不愿意走。人这一辈子,要有所顾忌,但也要有足够的勇气。
“皇上?”木通不解的看着帝王,不明白他为什么进了二门后,便要下龙辇,但是当他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忙闭上自己的嘴,躬身往后退了一步。其他人见跟随皇上多年的木总管都不敢多说一句,皆都屏气凝神,默默的跟在帝王身后,看着他一步步向内院走去。
刚下步辇的时候,晏晋丘的步伐尚且不急不缓,可是当他即将跨入内门之时,他跨步的弧度大了起来。也许别人没有察觉到,但是木通却把皇上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
他蓦地抬头,看到了站在内门处的皇后,突然便明白过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皇上卸去了平日的风度,染上了几分急躁。
站在内门里的女人不过双九年华,相貌虽然夺魂摄魄,但是最吸引人的,却是她嘴角温柔的笑意,这个笑,足以让落入她眼中的男人迷了心魂。
晏晋丘没有想到华夕菀愿意在门口等他,看着她嘴角淡然的笑意,他心中有些恍然,随即无法言喻的喜悦瞬间涌上心头。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华夕菀的手,阻止了她想行礼的动作,晏晋丘双眼凝视着她道:“我来接你进宫。”
华夕菀抬头,迎着他的双眼淡淡一笑。
两人视线交汇,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不用多说什么。
“我们走。”
华夕菀看着自己被晏晋丘抓在掌心的手,任由他牵着自己一路走向王府大门。
王府内门到大门的距离并不近,可是晏晋丘牵着华夕菀的手并没有做步辇,两人不紧不慢的穿过荷花池上的拱桥,走过雕刻着精致花纹的九曲回廊,穿过一道道门,就像是普通恋人在闲散的踏青,而不是帝王与帝后。
两人离王府大门越来越近,晏晋丘看着大开的王府大门,停下脚步道:“我曾说过,定不会再让你受别人的委屈,今日以后,你再不用向任何人跪拜。”
华夕菀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搭上晏晋丘的手背:“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看着她精致的眉眼,晏晋丘豁然笑道:“你记不记得都没关系,我会替你牢牢记着。”说完,不等华夕菀开口,便拉着她的手出了门,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华夕菀上了自己的车驾。
随行的礼官们眼皮抖了抖,不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两人同驾不对。
昨日工部礼部殿中省三处的人连夜赶工,做出这辆龙凤呈祥辇,只因皇上说,夫妻乃是阴阳调和,一同出行时,不该分尊卑,更不该分你我。帝王为龙,帝后为凤,日后他与皇后出行,同乘一辇便足以。
皇上和皇后乘坐同一车驾,皇上没意见,他们做臣子的也不该多说,可是皇后坐龙辇多少有些不合规矩,皇上又坚持要与皇后同乘,那他们只能想办法了。
既然皇上说帝后本是一体,那他们干脆就赶制一辆龙凤呈祥皇辇,既全了皇上与皇后的情分,又不乱了规矩,总该没问题了吧。
帝后情深,皇后又是名门世家出身,娘家与外祖家皆是几代忠臣,他们也不担心妖女祸国,此事便是皆大欢喜,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皇上与皇后都还年轻,成婚也不足两年,膝下没有一子半女。
不过两人都年轻,想必孩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五日后,晏晋丘正式登基,改年号为盛坤。他二十七日热孝期满后,除了颁发一些照例封赏的旨意外,还当庭下了一道让人震惊的口谕。
“朕之后宫,唯华氏一人而已。”
不少大臣虽然口中称赞皇上重情厚义,心里却在暗暗叹息,皇上还是太年轻,只怕日后会因为这道口谕,把自己的脸打肿。
华后再美,也会有美人迟暮的一日,而天底下又有多少男人不贪好美色?年少时夫妻情深的多,可是待人过中年,往日的情深变成乏味的相对无言,那些情深就会变成年少无知,誓言也变成了一时冲动,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