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莹然抬眼看着孟舒志,白净的面上染了红,一双澄澈的目光可以瞧见两点烛火在其内摇曳,让温润的眸子越发明亮。
孟舒志带着窘迫的神情别开了头,错开了杜莹然的视线,低声说道:“不仅仅是我,祖父、祖父还有父亲母亲等,都会赞同。你行医,是件好事。”
杜莹然发出低低的笑声,透过昏黄的灯盏见着孟舒志的面色越发鲜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看着他的窘迫,心中也觉得柔软,清了清嗓子说道:“这般便好,我一直都忧心着呢。”
孟舒志仍然是不敢看杜莹然,开口说道:“你应当见过我的母亲,她并不是拘泥之人。”
杜莹然在及笄礼上是见过武氏,还同她一块吃了茶点,此时微微颔首,“孟夫人的性子可亲。”
孟舒志说道:“我妹妹玉溪的性子随了她,我的性子则是同父亲肖似。”
两人低声说着话,孟舒志问起了杜莹然平日里学医习舞之事,杜莹然则是问起了孟舒志在书院之中的生活,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很快就到了及第巷子,杜莹然搭着剑兰的腕子下了马车,便正见着杜斐站在门口,杜斐应当是听到了马车行驶的声音,便在门口候着了,他得身后是半掩着的院门,可瞧见院内是灯火通明。
因为是孟舒志送杜莹然回来的,此时时间也不早了,若是等会一更天的打更声响起就遭了,寒暄了两句,父女两人送着孟舒志离开了巷子,车辙声在这个清冷的夜晚里响起。见着马车消失远去再见不着了,两人便往巷子里行去。
“今日里可还顺利?”杜斐说道。杜莹然点点头,说着今日里孙氏的脉象,自己施针的穴道,女子生产时候的凶险被她一笔带过。杜斐听着女儿说的是轻描淡写,摸了摸她的脑袋,心中知道当时情况的凶险,女儿的成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两人相携进入了院内,深秋里的夜风带着透骨的凉,让杜莹然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回到房间里,鸢尾已经备下了热水,整个人沐浴在其中,鸢尾的柔软的手按摩身子,杜莹然舒服地一叹。等到梳洗罢鸢尾一点点擦拭头发的时候,一更天的钟声响起,杜莹然托腮想着孟舒志也应当回到了孟府。
一更天的更声响起之前,马车已经入了角门。此时孟府也是灯火通明。
霈民走得匆匆忙忙说出的话语焉不详,傍晚时候柳莲安回来的时候,说着担忧的话语,话语之中点明了杜莹然是个未婚的女子,那村里又无稳婆,说明了孙氏的情况不好。说完了这些之后,柳莲安叹息说道:“杜妹妹说着毋庸担心,我这心里总是记挂着。毕竟杜妹妹年岁还小。若是一个不好,那家人把过错记挂到了杜妹妹身上,当如何是好?”
孟夫人惊呼一声,心中觉得焦急,而孟老夫人老神安在,孟老夫人多瞧了一眼柳莲安,柳莲安心中一惊,垂下眸子。
孟老夫人声音沉稳,说道:“杜姑娘既在药堂之中,跟着父亲耳濡目染,也当是知道如何去做。周府那里更是不用担心,当家的周老先生正是太医院的院长,又是宫中的御医,而周家的老太太也是年轻时候做过宫里女大夫的,就算是莹然治不好,他们也会怜惜其心意。”孟老夫人声音顿了顿对着孟夫人微微颔首,“你的眼光果然很好,一颗救死扶伤之心,单就这一点旁人难及。”孟老夫人因为柳莲安的话对她有些失望,按照她所见,遇上这样的事情,站出来尽自己所为才是正道。“更何况既然能够在马车之中行针,你也说了那小路崎岖,杜家姑娘是有本事的人,我瞧着周府的少夫人不会有事。”
柳莲安垂下脸只觉得耳根都在发烧,因为嫌恶那血腥之气,并未曾听到絮语说起了家中老夫人会医术这一点,心中猛然想到在马车上,那个疲倦了的丫鬟看着自己,神情一瞬间的古怪。原来她枉做了恶人,就算杜莹然没有成功救下孙氏,周府对杜莹然都不会心怀怨恨。
孟夫人听着孟老夫人的话,虽然也因为孙氏的事情烦心,面上也带上了笑容,“您说的对,说不定已经母子平安了。杜家姑娘,有机会您亲自见见,您会喜欢的。”
孟老夫人对着武氏微微颔首,瞧着了柳莲安通红的耳根,到底是自己亲手看大的,虽然之前说的那些话像极了挑拨,心中一叹,口中说道:“你为她担忧也是对的,你也说了杜姑娘不过是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一时没有想通罢了,遇上这样的事情,她能够站出来是极好的。”
柳莲安见着孟老夫人给了自己台阶,抬起眼,满脸羞愧说道:“我也是关心则乱,想着杜妹妹年岁小,我比不上妹妹心性高洁。”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柳莲安索性退了一步,成全了杜莹然的好名声。
孟夫人没有柳莲安那般的七窍玲珑心,说道:“希望现在一切安好,等到晚上舒志回来了,也就知晓了。”
因为到底有心孙氏能够顺利诞下孩儿,若是平时已经洗漱过了的孟夫人还在候着儿子。此时远远听着动静,孟夫人就站了起来迎了过去,“那周夫人可好?”孟夫人连忙拉着孟舒志说道。
“一切安好,母子平安。”孟舒志说道。
孟夫人的面色越发欢喜,“这般很好,那杜家丫头真不赖。”
孟舒志想到今日马车里,说起医术时候杜莹然目光的熠熠生辉,跟着母亲点了头。
第二日里孟府里就传了杜莹然成功救了人的消息,如同孟舒志所说的,对于杜莹然的行为,孟老爷子和孟老爷都是心中满意。目光不拘泥于闺阁之中,勇于救人,这份心性十分难得。孟老夫人对于柳莲安心中有些隐忧,柳莲安是因为没有想那么多,还是因为不喜杜莹然嫁给孙儿,这是她心中的谜。孟府上下心中另有阴霾的便是柳莲安了,她面上附和,私下里对着只有如墨的时候,面色阴郁得让如墨有些心惊胆战。
轮到这件事情的第三天,周府上下安顿好了孙氏又逢着是休沐日,果然上门拜访及第巷子。
周御医周若禾美须冉冉,一袭青衫因为出世的气质穿出了道骨仙风的味道,因为做多了院长,见着了小辈杜莹然就免不了起了考校的心思,从考校之中可以判断得出杜莹然基本功学得扎实,“之前学得很好,杜兄,先前你当是游医,杜姑娘又是从哪里学得医术?”
“她先是自己看的医术,在外时候得过别人的指点。”杜斐说道,“自从我回京之后,则是我教的了。医术已经看的大半,我主要教她开方。”
“哦?”
见周若禾有些兴致,杜斐则是搬来了这段时间杜莹然所整理出来的方子,在及第巷子里每日里的看诊也有小半是杜莹然所诊断。簪花小楷秀气十足,周若禾感兴趣的是病历的记录,病人的年岁体貌还有身体状况尽数记载,所开的方子下也注明了病人服用后的反应。
“很不错。”周若禾再见着了根据杜斐的行医札记杜莹然所做的推断,就她的年纪而言,十分难得,比医术院的大多学生要出色的多。周若禾的目光柔和,越发欣赏眼前站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小姑娘了“我这些年行医也有些所得。”周若禾从自己的行医箱中拿出两本厚厚的册子,“若是看完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打发人来问我就是。”他的态度和蔼,杜莹然见着周若禾有心想要和爹爹继续交谈,给两人斟水之后便退下,让两人可以交谈,药铺里还有小武可以照应,而院子里还有个小祖宗三公主。
杜莹然回到了房中的时候,三公主正吃着茶点,见着杜莹然来了,笑着说道:“难为你带了那么久,平素周御医只要多瞧我一眼,我心里就怕得紧。”
杜莹然想着周若禾冷淡的眉眼还有出尘的气质,说道:“可不是?我医术浅薄,若是他在考校我下去,我腿脚可要酸软了。”
三公主听着噗嗤一笑,“我先前若是在宫中贪玩了,心中不舒服了,只要周御医看我一眼,我就浑身都软了。母后说我是耗子遇上了猫。”接着又兴致勃勃说道:“你可是自谦了,我回去和我母后说了你行针的事情,她说你十分有本事呢,甚至还请了女大夫过来验证,能这样在马车里行针的,少见的很。周御医是不是也夸你做得很好。”
杜莹然抿唇一笑,“周御医说我学得不错。”
“那就是真的不错了。”三公主笑着拍拍手,“他可是不常夸奖人。”
杜莹然拉着三公主的手,“好啦,距离万寿节可没有几天,最要紧的是专心做咱们的舞曲。”
三公主点点头,“你说的是。”距离万寿节已经不足半月了。
☆、第39章 万寿((一)
周若禾除了上门来感激杜莹然的所为之外,另外则是请杜斐做医术院的客卿。杜斐同杜莹然说道:“当今世道,就连一些世袭的医药世家也会让青年的子弟进入医术院学习,我杜家的医术并不敝帚自珍,有心者皆可学,若是做了医术院的客卿,我认为倒是一桩好事。一来是可立德树人,若是有弟子能够将杜氏之医发扬光大,二来也是穷则思变,游医之后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今日里同周兄简单的交谈便有松动之意,可见不仅仅是读书,万事闭门造车都是要不得的。”
杜斐有游医的经历,周若禾也同样是如此,两人今日里的交谈都各有所得,周若禾也同杜斐约定了时间,休沐日无事的时候便上门探讨。
“爹爹说的是,女儿也如此认为。”杜莹然说道,“爹爹既然已经意动,何不应了客卿一职?早早入了医术院?”
杜斐笑了笑,“总是不急在这一世,万寿节各院休憩,等到开了春又是春闱,待到有了成绩便是你同孟舒志的亲事了,想着送你出了阁,我再入医术院。”杜斐的声音柔和,带着对女儿说不尽的关切。
杜莹然听到婚事,此时不再如之前的无动于衷,面颊微红有了小女儿家的羞怯之意。也感动于杜斐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意,眼眶有些发热。
临近万寿节,杜莹然对自己的习舞就越发苛责起来,每日里倒在床榻的时候,可以说是沾枕即眠,今日里听到父亲之后要做医术院的客卿之事,模模糊糊想到若是齐灼华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又要抓了狂,还没有深思这个念头就沉沉睡去,这个念头在心中激起了小小水花,第二日的时候已经消缺不见。
万寿节是在小雪的那一日,前两日天空阴沉沉还飘着小雪到了这一日天气已经转晴。杜莹然进入到宫门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天空中的一抹红霞罩着巍峨宫殿的青砖红瓦,柔和了肃穆的供电。送三公主回宫时候远远瞧过宫殿,此时从东门口进去时候,心中又是一番感受,就连剑兰也难免有些紧张,看着身边的鸢尾神色如旧,心中暗自叹息自己不如鸢尾,她不知鸢尾的手心里也是濡湿一片。
马车在宫中驶过一小段,接下来的路程便不可用马车,若是有身份的可用上肩舆,旁的人则是只能步行入了宫中,早有公主身边伺候的丫鬟春桃过来迎接几人,今日里万寿节难得御花园里开方,因着三公主特地的吩咐,便带着三日走的是御花园。花园之中花枝整整齐齐,仿佛就连宫中的花枝也知道不可在外那般带着漫不经心随意,精致的盆栽内的菊花带着清浅的芬芳,还有放在暖室里被催开的腊梅和红梅,也在微凉的三九天气之中怒放。
前侧方是浅粉色衣裳的春桃,发髻缠绕着火红的发带,杜莹然跟在她身后提着裙摆速度不快也不慢,看着微风拂动那红色的发带,活泼了这个三九天的第一天。春桃小声说道:“你可有眼福了,今日里万寿节,这些花都被搬出来了。”
后世之中鲜花也是放在大鹏之中栽种,若是轮着了节庆日子便会搬出来,这些花朵无非是比她曾见过的更为精美娇艳些,而剑兰和鸢尾何曾见过菊花与梅花共绽放的景色,看着花朵,暗自赞叹。
杜莹然面色不变的样子让春桃又高看了杜莹然一眼,远远见着明黄色的衣角,一行人便跪了下来。
此人正是甄和帝郑焕,身侧之人正是孟宪潜同孟舒志,孟宪潜曾为先帝景和帝帝师,景和帝立储郑焕之时,便让孟宪潜做了甄和帝的太子太傅。甄和帝对曾经的太子太傅孟宪潜即位尊重,孟舒志既无功名在身,在京中不过是有些薄名够不上来参加今日里的晚宴,不过因为甄和帝的开口,孟舒志是同孟宪潜一块儿来的。
孟舒志没有料到这里竟是会遇上杜莹然,神色一愣,正巧被甄和帝捕捉到了,原本行得缓慢的脚步便停了下来,甄和帝心中一动,想到了先前曾救过恬然的杜姓医女,正是孟舒志的未过门的妻子,此时开口道:“是恬然的好友杜姑娘罢,不必多礼。”
杜莹然依言起身,余光打量了甄和帝,中年男子面上留下了时光的痕迹,面颊上两侧法令纹颇深,下颌的留着乌黑的短须,看上去温和而无害,一双眼眸乌沉沉让人看不清其内的情绪。甄和帝因为提到了三公主,神色柔和,“朕记得你,恬然这段时间常同我说过你。”
杜莹然低声应了,又对着甄和帝行礼,甄和帝不过同杜莹然简单问了两句,便放她去寻恬然了。这段时间恬然神神秘秘的总是外出,甄和帝大约猜到是与这位杜姑娘合演一个祝寿的节目,他同皇后面上故作不知,心中也一直在想能够准备什么样的舞蹈,若是那般软绵绵的算不得舞蹈的舒展身子……甄和帝扯了扯嘴角,他也会赞叹女儿的心意难得。
再往前走的时候,杜莹然也就罢了,她的两个丫头几乎软了腿脚。三公主早早就在院门口候着了,“你可算来啦。”三公主说道,“怎么等了那么久。还要上装呢。”三公主身上已经裹着灰裘,可见着灰裘下嫩杏色的舞服,露出衣袖边角的绣玟精致,三公主面上也涂了胭脂,眉心一点火红的梅花花样的花钿,素来淡浅樱色的薄唇也泛着健康的红。长发梳成发髻,并无多余的装饰只是用春日里桃红色发带系着,发带的末梢则是月兔捣药的图案。这般的装扮给三公主平添了三分颜色。
“刚刚遇上了圣上。”杜莹然说道。
“父王?”三公主几乎要跳了起来,扯了扯杜莹然的衣裳,凑到她的耳边悄悄说道:“父王有没有问你来做什么?你没有透露口风我们两个要拜寿吧。”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生怕被其他人知晓了一般。
“自然没有。”杜莹然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的好二姐姐,若是我说了,还不要被你扒一层皮?”杜莹然巧笑对三公主眨眨眼说道。
“才不会。”三公主也笑着玩笑,“等你跳完了舞,我再扒你的皮。”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
“好姐姐,饶了我吧。”杜莹然被三公主抓住了腰身,挠痒痒肉,笑着同她求饶。
三公主也不敢闹得太过,听着杜莹然求饶之后就说道:“我就大人有大量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