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维知捂起耳朵:“不听不听。”
他知道盛绥不是大家嘴里那种人。
“维知,别再自欺欺人了。”温绍祺追着他说,“你忘了自己当初在码头哭得多可怜?‘不会再理他’这个誓是你发的吧?到现在还想热脸贴冷腚,不长记性吗?”
季维知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不想再争,扭头就走。
温绍祺更气了,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陪练的沙包,供少校心情不好时加训的那种。
“你还去肆街吗?把外套换上,别冻死了。”沙包本人冲季维知的背影说。
“不去,上校找我开会。”季维知背对着他,招招手。
温绍祺扯着嗓子喊:“那礼拜日你去不去万国饭店啊?哥几个特意替你张罗了升职宴。”
季维知走远了,双手举过头顶,交叉地挥着:“去什么万国饭店,你觉得我很闲?”
温绍祺满心不爽,憋着气说:“七点的场,可难搞了!”
“一堆活儿呢,我才不去。”季维知拒绝得毫不留情。
离了温小少爷,季维知觉得耳根都清净不少。
他马不停蹄地跑到军政局,提前半小时到达上校的办公室。
上校坐在堆满文件的桌前,门边电台和电话都忙个不停。屋里穿常服的人来去匆忙,手里都捧着厚厚的资料等人过目。
季维知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萧上校。”
季维知早已收拾好糟糕的心情,板板正正地跟长官敬礼。
这是他毕业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清风霁月的上校,因此整个人都绷紧了。
“维知来了?”萧从明听言,从成山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找到一卷写着“内迁”标签的文件袋,隔着桌子递过去,“早听说你们这届毕业生卧虎藏龙,今儿可算见着了——先坐。”
季维知在角落处找凳子坐了,端详起手中的袋子,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名单。
“你也知道,X国在城外虎视眈眈。虽然外事局在准备谈判,但谁也说不准火会不会烧进城。”萧从明开门见山,“保险起见,我们打算开辟一条军需路线,掩护重要企业和学校内迁。”
具体细节早已对接过,季维知很快会意:“名单里的厂子都要迁?”
萧从明摇摇头:“不,咱们人力物力有限。你根据它们产品的重要程度和产量,尽快排好优先级。最晚明儿晚上,咱得把名单定下来。”
季维知应下,继续翻看资料:“那没进名单的企业怎么办?”
“只能等下一批再走,或者自行购买车票或船票。”
季维知急了,站起来问:“可是现在民用船肯定供不应求,他们上哪买那么大吨位的舱?”
萧从明胸有成竹地说:“没事。局里刚收了十多艘万吨级的商船,能暂供迁移用。”
季维知嗖地跑到桌子边一个劲儿问,“真的?谁家的船?走哪条线?”
“这……”萧从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指指他手中的文件:“你回去翻翻就知道了。”
季维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萧从明似乎话里有话,补充道,“对了,我会联系财政局和你一起做名录筛选,保证专业性和公平性。”他把“公平”二字咬得很重。
“好。”季维知没多想。
他迅速收拾好材料,回大开间整理去了。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还没坐稳,季维知就翻开文件,找到萧上校说的那一页,逐字逐句往下翻。
“棉纱、药品、橡胶、面粉……”季维知一一排除,终于在“桐油”下面看到“轮渡”二字,随手标记上。
眼睛随着笔尖来到轮渡公司的负责人一栏,虽然有预感,但笔尖还是久久地顿住。
那是异常熟悉的名字。
【提供船舶证明:远盛轮渡公司理事长 盛绥】
季维知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壶咕咚咚灌下许多凉水。
他顺着名单往下看。
【专线内迁申请:勤盛桐油厂理事长 盛绥】
啪的一声,铅笔芯被他摁断了。
合着,捐船救急的人是盛绥,想替桐油厂申请优先内迁的人也是盛绥。怪不得萧从明特意强调“公平”二字。
上校是怕自己给盛绥开后门呢,还是怕自己公报私仇?
季维知有些失神,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擦掉铅笔痕。可不管怎么擦,那个浅浅的印子都在。
年轻的军官很懊丧,憋了一天的气都在这一刻撒出来,嘴里喋喋不休着。
也不知道是气铅笔印还是气盛绥,他拿笔尖在久久没动静的电话上戳着,每戳一下就蹦出一句话:
“擦又擦不掉,不擦又这么丑,到底要怎么样?
“一回来就取那么多钱,想内迁?想内迁都不找我,难道怕我暗箱你不成?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回国的,果然我就是没人疼的小白菜。”
季维知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小,眉毛皱巴巴地蹙着:
“这么久了都不联系我,真是……怪薄情的。
“不过也对,你就一直是这种人。”
两年而已,人哪会变得这么快呢?
季维知这么想着更难受了,气鼓鼓地带着盛绥表字一起骂:“盛寻山,你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