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小不对。
人的眼睛是很敏锐的。即使你的参照物是树木、沙滩、石滩,而不是人工制品,你也能粗略看出某个物品的大小。
那个孩子有着人类儿童的大致体积,但头部太小了,太细长了,手脚也细长得不成比例。
即使是瘦弱的孩子,瘦下去的也只是肉,而不是骨头的长短比例。
早晨的光线太倾斜,天空还有薄云,所以我仍然看不清那孩子的具体样貌,只能看到他在沿着石缝移动,距离堤岸越来越近。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无法保持冷静,一股凉意从脚底冒起来,瞬间侵袭全身。
从理智上来说,我不相信大白天会看到什么怪东西,那可能是身体畸形的孩子,也可能是过于瘦小的女性,或者是什么动物……我不了解的动物……
但理智没能说服我。
我转身快步走开,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听说人对很多东西的恐惧是天生的,不需要提前接受别人的预警和教育。
比如有的人极端怕蛇,他可能从没见过真正的蛇,也没有被蛇伤害过,但他就是非常畏惧蛇,连蛇的照片也看不了,连玩具蛇也无法接受。
还有人们恐惧黑暗,现代大都市的人们生活在不夜之城里,绝大多数人的生活较为平稳,并未遇到过什么恐怖的事,但人们还是打从心底里害怕着黑暗。
理智一些的解释是,人们怕黑暗中藏有不法之徒,这确实是原因之一,但并不是全部原因,毕竟连尚无读写能力的婴幼儿都会畏惧或厌恶黑暗。人们基于“黑暗”编造出过许许多多神话鬼话,本质都是因为畏暗而向光。
人们还恐惧高处。有个纪录片,片中学者安排很多志愿者做了一个实验,他们让刚学会爬行的婴儿爬过一片坚固、透明、高悬的平台,妈妈们在平台另一侧等着他们。婴儿还未能言语,也从未受过“高处危险”的教育,但当他们爬到透明处,他们都会迟疑,都会停下来。这时妈妈们会在对面微笑着鼓励孩子,有些婴儿选择相信妈妈,爬过了透明平台,也有的婴儿一直迟迟不肯动作。
即使不用实践,我们也会本能地恐惧着某些事物。这是祖先留下的记忆,是藏在基因里的警铃。
此时我所感受到的凉意,应该也是基于这个道理。
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是否只是错觉。但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警示我,在催促我:不能再看了,快离开。
我越跑越快,一路上完全没有回头看。
当我快要离开堤岸上这条路时,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啪嗒”声。
是非常非常轻微的声音,比我的脚步声、呼吸声轻多了,但我还是听到了。
像是什么呢。像是有什么东西碰触到了堤岸的石墩……就像是用脚踏上去,或是用手扒上去……
总之,我没回头。
我跑向村子,跑向来的那条路,跑向首班车还没来的汽车站。
第9章 梦乡
在公交站干等了一段时间后,我顺利上了车,回了县城。
从县城回A市的路上,我在长途车上睡着了。这期间我做了梦,梦到了小时候。
梦里有我,有妈妈,有大哥。梦很混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只知道梦里妈妈是大人,我是个很小的小孩,年龄小,体积也很小,大哥也很小,只勉强能算少年。
妈妈有一台老式燕山牌缝纫机。我坐在比床还矮的小折叠桌边,一抬头,能看到妈妈踩缝纫机的背影。
缝纫机噪音很大,我却不觉得吵,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很舒服的声音。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有点像暴雨敲窗,也有点像老式火车缓缓前进。
舒适的白噪音突然被打断了,房间角落传来啜泣声。
我回头看去,看到哥哥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脸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淌眼泪。
妈妈没有回头。她问哥哥是否有什么委屈,哥哥起初不愿说,后来还是如实相告了。
他说他和姑姑打了电话,电话里聊到了爸爸。
妈妈问他,你很想爸爸吗?哥哥摇头说,不是,我是害怕,大家都说爸爸有病,我怕会变成爸爸那样。
妈妈笑了。她没有回头,但我就是知道她笑了,而且笑得很美。
她对哥哥说,别怕,你不会变成爸爸那样的,每个人最终都会成长为自己应有的模样。
我有点听不懂她的话,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并不会说话。
我想写下来,低头看着小小的双手,才意识到我不会写字。
我真是糊涂了,既然连话都还不会说,又怎么可能会写字呢?
这个时候的我应该只能牙牙学语。小孩子一般先学会喊“妈妈”,于是我张开嘴想喊妈妈,却发现我喊不出来。
是我还没学会叫人,还是发不出声音?我一时分辨不出来。
现在我是坐着的,坐在很矮的儿童塑料凳上,身体不算太软。这是多大的孩子?起码应该有两岁了吧?我学说话这么晚吗?
我拍打着桌面,桌面被我推得移位了,可妈妈和哥哥还是没有注意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