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等着下一句,却没有等来下一句。他抬头观察她,她在回忆,她的嘴角上扬着,显然在回忆很美好的事情,这和病历本上的描述又不一样。病历本上描述年恬的每次回忆都是痛苦的。
他是新来的,他还是实习生的时候跟着老师来这里见过年恬,两年后的今天是他第二次见年恬。
这个精神病院里的病人都是在天才和疯子之间反复横跳,当他们头脑清醒时,他们的成就能让他们名垂青史,当他们头脑不清醒时,再好的心理医生也举手无措。即便是疯了,他们也有远远超越心理医生的大脑逻辑。
他的资历还不够他来这里,老师告诉他,当一个心智不坚定的心理医生给这些天才疯子进行谈话时,这些天才疯子会拉心理医生进入他们的世界,然后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病人。这里就发生过好几起这样的案例。他都不敢来这里,也不知道年恬为什么点名找他来。
他来这之前就有点慌,好不容易稳定好情绪,现在年恬的反应和病历本上的完全不一样,他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是合适的。如果眼前的年恬不是所有心理医生都束手无策的天才,他有很多种方法。可是老师叮嘱他,在年恬面前,不要把自己当医生,若是引起了年恬的反感,年恬有能力把医生无声无息地变成病人。
不能当医生,那就当个安静的听众?
就闭嘴听她说吧,没有别的办法了。
年恬想到她闭眼前年年洒脱的模样,骄傲地笑了笑,她的年年一直都是她的骄傲。
年恬慢悠悠地给他讲她的年年。
她讲了很多天,他每天的固定时间来听她讲年年。她除了回忆年年就没有再做其他事情,吃饭和睡觉似乎都是为了存储体力来讲这个故事。
莫成心里难受,年恬的背景他背的滚瓜烂熟,没有年年。
年恬又看出了他的慌张,“看来,你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
莫成:不不不不,他很优秀,是她太天才了,任何一个心理医生在她这里都无处遁形。
“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做朋友。”
除了点头,他也没别的选择。
“你说,我是去了平行世界还是做了一场梦?”
这个问题不得不回答,可他也不知道选择哪一个更好,只能婉转道:“她说话时只说‘年年’,不说‘我’。”
年恬怔愣片刻,缓缓道:“说过‘我’。”
莫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年年说“我”时就是年恬的神智最为混乱的时候。
年恬再一次陷入回忆中,想起年年说的“年年一直陪着姐姐”,笑了笑,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你想说,年年就是我,我就是年年,我做了一个浩瀚庞大的梦。”
莫成观察着年恬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梦里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你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过,却也心生畏惧了,一次次地拒绝相信这是一场梦,直到年年一天天地长大,越来越像我。年年很健康,发丝却像我一样枯黄。在年年受伤,腿上出现伤口时,我确定了自己的可怕猜想。年年是我为了自救,幻想出的另一个‘我’。所以在梦中,我懂年年的每一个眼神,懂年年的每一个想法。”
年恬的表情和语气那样的豁达,莫成已经完全不把她当病人了,像跟他的老师对话般地求教道:“这样美好的梦,很少有人愿意醒来,什么鼓励着你醒来?”
年恬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鼓励,是舍不得。十多岁时的我受过很多伤,我舍不得年年受同样的伤。”
莫成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扣着病历本。病历本上不仅记录着年恬每一日的精神状态,也记录着她的身体状况,包括她在十多岁时的几十次的奄奄一息。
在老师把这个病历本交给他时说:“年恬是个疯子般的天才,更是一个用愤怒撑着最后一口气的死士。当愤怒消失之日,就是她死亡之日。”
“你的愤怒还在吗?”
年恬扬了扬眉:“你的老师把所有的资料都给你了吗?”
莫成点头。
年恬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全部都给了你,你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莫成满眼疑惑。
年恬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手术刀,慢慢地摩挲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吗?”
莫成点头。
年恬嘴角微微上扬,“这里不仅仅是精神病院哦,这里还是一个监狱,你看外面站岗的人,他们不是保安,他们是拿着武器的军人。这里的人不是思维混乱的天才,而是清醒的疯子。”
莫成身体靠后。
“你的身体语言在说你无法接受这个消息,你在防备我。”年恬笑着继续道,“你确实应该防备我,我杀过很多人,用这把手术刀,不是一下子给他们一个痛快,而是慢慢地折磨,让他们痛不欲生。他们的痛已平息我的愤怒。”
莫成的手放入了口袋,他想他得像老师求救了。
年恬嘴角的弧度大了一些,多了一些阳光般的灿烂,“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更准确的说,以后只要没人欺负我,我就不去欺负别人。这是一个受过良好家庭教育的人应该做的。”
莫成极力保持镇定,“你现在能分辨出自己是年恬还是年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