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辞略一迟疑,诚恳道:“二哥也不要生大哥的气,当时大哥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的。”
他本不想说得这么直接,但天家兄弟,任何微小的不愉快都能成为日后反目的引子。
谢怀尉嘴角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哼了一声:“你是怕我寒心,还是怕大哥不高兴啊?”
这有区别么?谢清辞淡淡道:“都有吧,不过那地图二哥回去还是好好看看,免得堂堂战神又在京城迷路了。”
谢怀尉嘴角一抽,却无力反驳。
正在全力憋笑的春柳:“……”
说起来二殿下的确已经在京城迷路了好多次次……那双在风沙中辨认战道的眼睛到了京城的街巷简直像是摆设!
但也只有他们殿下能当面挑衅素来嚣张的二殿下了……
马车缓缓前行。
谢清辞坐在车中,轻轻攥紧指尖,面上的笑意褪去。
真好啊,他还能掌控自身,和亲人笑闹着。
这一世他没有丧失神智,大约也不必再按那本书去走劳什子剧情。
只要他神智清醒,就绝不会再去伤害亲人,也绝不允旁人伤他们分毫。
*
京城繁华依旧。
毕竟将领早和谢家暗中来往,大军刚至居庸关,京城已经大开城门,只差举城恭迎了。
前朝的皇帝失尽人心,识趣的放了把火,阖宫自焚。
京城的百姓并未经历兵锋,几年纷争落定,他们喜迎新帝,又恰是初春,街上熙熙往往,岁月溢满生机。
这座饱经风霜的古城见惯了更迭,谢家覆灭后,京城想必也是如此熙攘吧。
春日阳光照在身上,谢清辞微微有些怔忡。
说起来,上一世夺走谢家江山的萧棣,此时才十五岁。
还恰是落魄之时。
就算他以后再所向披靡,现在用用心思也定能除去……
谢清辞心思翻转,却听谢怀尉笑道:“三弟,下车看看吧,那些俘虏正等你检阅呢。”
马车已经停在德胜门前。
谢清辞刚下马车,就听到门前的空地随着马嘶响起一阵阵喧闹的笑意。
一个锦衣少年正在策马疾驰,马蹄荡起浮尘,马后悬有绳索,似乎拉了一个人。
虐俘?
谢清辞皱眉,周遭嬉笑议论声登时有些刺耳。
“听说那马早在前两天就被喂了药,性烈得很,谁都受不住吧。”
“听说这小叛贼是从进城时就拉了来,没喂一口饭食,拖行了好几里路。”
谢清辞神色一沉,走上前正想要遏制,却登时哑了声音。
飞驰的马后拖行着一个少年,他双手被缚,衣衫已经破旧不堪。
马蹄荡起阵阵尘埃,他倔强的抬起沾了脏污血迹的脸庞,俊美黑瞳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仍寒气逼人,望去有遮掩不住的阴鸷之气。
是萧棣。
谢清辞一僵,眼眸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费尽心机想要除去的敌人,此刻不是浴血的杀神,也不是冷戾戏谑的君王。
是个被拖在马后,突兀而伶仃的少年。
春日的天光亮灿灿的,树影茂密蓬勃,但那双黑眸如冰封的寒潭,渗不进分毫春光。
和京城崭新的春日格格不入。
谢清辞方才还想着要如何布局才能害萧棣性命,看到这场景却觉得,只要自己按兵不动,他就危在旦夕。
端坐马上的锦衣少年察觉到了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洋洋得意的一笑:“快来看啊,小白眼狼要被马拖着跑喽!左拖三圈右拖两圈,小爷要好好给他个教训!”
说罢,他抬手照着马臀很抽一鞭,马儿嘶吼,速度登时加快。
谢清辞皱眉,他认出骑在马背上的是燕家的小儿子燕铭。
他爹燕平荣本是镇守河北的官员,看到萧棣大军压境,连夜弃城逃跑。
若不是他姓燕的,谢家的天下也不会那么快败亡。
谢清辞眼底浮出冷意,诚然,他是忌惮萧棣,但对燕家人也没有任何好感。
燕铭对上谢清辞的眼神,立刻笑起来:“殿下,你的嘱咐我放在了心上,你说要打断这小白眼狼的左腿,我都没打断他右腿,够义气吧?”
萧棣身形一顿,冷戾的目光缓缓扫向谢清辞。
谢清辞:“……”
他这次想起,自己在那本书里的确看到过此事,只是时间要晚一些!
但谢清辞转念一想,倒觉得也无妨——自己本就已下定决心除掉此人,之前和他的亲疏恩怨到时自然一笔勾销。
春光下,围观之人多是仗着父亲及时投靠谢家而爵位不变的少年,他们饶有兴致的观看一场好戏。
马速加快,绳子骤然拉紧,萧棣左腿拖在身后受伤很重,脚步踉跄,好几次膝盖已经触到地面,被拖行在尘埃之中 。
可片刻之后,他仍竭力再次站直身体,像是多次磋磨仍闪露寒芒的刀剑,倔强而森冷。
围观的人望着满身脏污的少年,发出一阵阵叫好的哄笑。
谢清辞忽然想到上一世,萧棣夺位后,迅速将燕铭五马分尸。
当时谢清辞只觉得此人暴戾成性,如今……却有几分了然。
马速越来越快,人们的嬉笑声逐渐沸腾,正在此时,萧棣忽然纵身,飞掠到马背之上,绑缚他手腕的绳子如一条吐着信子的长蛇,在空中划出令人胆寒的弧度,继而缠绕在燕铭白皙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