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雨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动容,那份动容简直要让人以为他会揽住方皓辰近在咫尺的肩膀,拍拍它,安慰他。
可是边雨并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沉默地贴近方皓辰,其实也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却因为沉默显得很久,在沉默之中边雨从西装裤里摸出一只翻盖汽油打火机,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美国烟,递给方皓辰。
方皓辰看了边雨一眼,接过烟,撕开封口,抽出一支衔在嘴里,借着边雨的火将烟点着,他生涩地轻轻吸了一口,立刻咳了两声。
边雨看着方皓辰笑了,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熟练地吐出一团薄薄的烟雾,将烟夹在两指间,听方皓辰说起那段往事。
“你已经知道我母亲是201的元老了。”
方皓辰说:“小时候我住在远离201基地的培训中心旁,母亲每一次来,待的时间都不会长,闲下来时可能一两个小时,忙的时候大概也就十分钟。所以那时候关于201我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十六岁时,程院长带着我重新回到201之后,我才知道,那天那场失败的实验,削掉了大半个研究基地,连带着201全部前期研究资料都毁于一旦,幸运又不幸的是,我母亲是唯一遇难的人。”
方皓辰说到这里停住了,他想再吸一口烟,然而再一次的努力也敌不过身体对烟草的陌生,他又咳了两声,边雨从方皓辰手中把烟拿回去,按在阳台扶手上,将两人的烟都熄了。
扔掉尚未抽完的烟头,边雨说:“程院长在骗你。”
方皓辰一顿,回答:“是的。”
方皓辰知道边雨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自己也知道,程院长的说辞有矛盾之处:“如果实验失败,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为什么整个老201研究基地只有我的母亲遇难?如果是提前撤退了人员,为什么重要的研究资料没有提前撤出?”
“两种可能。”边雨接言,“一种可能是实验失败,虽然提前撤出了研究人员,但失败造成的影响超出想象,导致在半径之内的资料也毁损了。另一个可能的话……”
边雨说到这儿没有再继续说,没错,他想到了方皓辰刚刚对他说的话。
方皓辰看着远处的黑色山林,将边雨未说完的猜想说下去:“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实验成功了。但消失的人和资料,只能永远消失。”
“不。”然而边雨很快否定,“这只是你的假设。你假设201曾经掌握过统一场,并通过统一场短暂地获得过这种能量。”
边雨说:“但这种可能性太低了。也许那只是一次普通的爆炸,甚至,只是一个陨石落在了201的头上。世界上有很多离奇的巧合,你不能总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那一个。”
方皓辰却摇了摇头:“可是边雨,我想知道,说得远了,我想知道科学的极限是什么,说得近了,我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知道对你来说我很自私,然而科学本就是在无尽无限的黑暗中摸索,有一些假设,哪怕是错的,也值得奋斗一生。”
就像爱因斯坦。
虽然他统一场的研究失败了,但是他为了研究统一场使用并发展的两种研究方法,高维引力卷曲至低维度以及四维度规,成为了现代物理研究量子场论、弦论、量子引力的重要工具。
方皓辰说到这里,握住边雨的手,边雨转头看向方皓辰,方皓辰的眼睛却仍在望向黑夜。
那一双眼睛在此时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说:“边雨,时间将成为我们的墓志铭。”
那一天的后来,两人并未说得再多。
边雨没有提起离开或是留下,方皓辰也未再进行劝说。
只是在离开前,方皓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递给边雨。
“送你的。”方皓辰说着,低下头,他目光有意躲闪的样子简直让人以为他在难为情,“一会儿再打开吧。”
方皓辰说完,嗖地从边雨屋子中蹿了出去,就好像生怕多待一秒就会被人拆穿。
边雨看着方皓辰这样,一脸莫名其妙。
他拿着包裹,走到位子旁坐下,打开层层叠叠的油纸包,里面不是论文也不是书,不是美酒也不是香烟,不是一封情书,也不是一幅速写,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铁制台式日历,每一页都是红红绿绿的数字,下面留有几行空白的横线,用作记事。
边雨随意地翻了一手,突然停了下来。
在某一天的某一页——一片若不是边雨翻了一遍绝对不会发现的日历页上,有一行用铅笔写的话。
“你说你的房间只有黑白,送给你添点颜色。”
边雨看着这一行字,看着字里每一次笔锋调转留下的铅粉,也是欣喜也是无奈地笑了。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注:
结尾诗为近代诗人戴望舒创作的《烦忧》。
《烦忧》是一首爱请诗,但创作于作者对革命迷茫时期(20世纪30年代)。《烦忧》最大的特点是通过“回文”的方式,回旋复沓,表现作者辗转反侧又绵绵不断的烦恼和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