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好了伤,裴凛沉默地坐在一边,摘下面具,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酒来喝。
期间船夫回头看了一眼,立时大惊失色。
他盯住裴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连声赔罪:“对不住,公子,你的脸……”
裴凛淡淡道:“无妨。”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又将面具戴上。
船在魔都渡口靠岸时,苏漾醒了。
他先是觉得肩头漏风,有点儿凉,再别过脸去看时,才发现那处的伤已然消失不见。
是谁做的再明显不过。
为他疗伤那人已先一步踏上岸,正拿铜板付与船夫。
苏漾跟着上了岸,从裴凛背后探出半张脸。
船夫将铜板揣进布衣兜,抬头时正好看见黑金华袍的男人肩头,后边那白衣美人一双漂亮眉眼弯弯的,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愣了愣,回过神时恭维道:“公子,你这炉鼎品相真是不错,老夫行船好些年了,头一回见着模样这么俊的。”
闻言,苏漾眉眼间的笑意淡了。
他原就觉得,裴凛打的这种绳结有点儿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见过,此时听这船夫一提才蓦然想起。
是在仙市上。
仙市贩卖的炉鼎,若被有缘人看中,便是用这种蝴蝶状绳结打包,然后牵回家的。
而苏漾并不是炉鼎。堂堂仙门首席,眼下被魔君当作炉鼎一样对待,可以说是极大的折辱。他刚刚提起一点儿的心又坠下去。
恰逢此时裴凛回过身,单膝蹲了下来,想给他穿鞋。
苏漾的右脚被轻轻托起,便顺势抬起足尖踢向裴凛的肩头。
他法力被缚,以一介凡人的气力去踢裴凛,自然是没能踢动,反被握住了脚背。
裴凛抬头看他,语气淡淡地问:“你在闹什么脾气。”
船夫在一旁看着,也啧啧称奇:“公子,你这炉鼎脾气还挺大,带回去得好生调i教才行。”
苏漾本就心中不快,一听这话更是火上浇油。
方才还乖顺让牵着的白衣美人忽然翻了脸,两只细白手腕用力一挣,竟是将那捆仙绳挣得断裂开,掉在了地上。
苏漾袍袖轻扬,周围立时狂风乍起。
那在一旁看热闹的船夫躲闪不及,被猛地往后掀翻跌进船里。
而裴凛的鬼脸面具,也让这一阵风卷飞了出去。
苏漾早就想把那面具揭下来看一看,此时总算是看清了裴凛的脸。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瞳孔骤缩,怔住了。
风停了,裴凛雪色的长发垂落在肩头,他缓缓抬起脸,眼里漆黑沉默,深不见底。
苏漾身子晃了晃。
裴凛从前容貌盛极,剑眉入鬓,眼如星潭,是一种很英气的好看。即使后来因入魔白了头发,也未减半点风姿。
可现在那张脸上,出现了一道纵横狰狞的伤疤。
那道疤从额头一直蜿蜒到耳后,使得裴凛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如厉鬼一般凌厉可怖。
苏漾回过神:“这是……”
“跌进深渊时摔的。”裴凛平淡道。
虽然已经猜到,听见他亲口说出,苏漾还是心头一沉。他将手抚上裴凛的脸,想用法术修复那道伤疤,却未能起效。
“没用的。”
裴凛道:“在深渊浸染魔气多年,不会好了。”
苏漾默了默。
虽然如此,他掌心仍在不断输出着法力,像是不信邪。
见状,裴凛用力握住苏漾的手腕,打断他施法,同时直起了身:“太迟了,你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们面对面,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眼里的情绪。
苏漾现在能读懂裴凛了。他像每个被毁了容貌,自暴自弃的丑人那样,忽然将脸凑近到苏漾面前,似是想吓他一跳,看他眼底浮现惊恐、厌恶的情绪。
但苏漾眼里只有心疼。
“裴雪迟……”
他哑了嗓音道:“对不起。”
闻言,裴凛唇角弯起了一点儿,语气淡淡地道:“道歉有用吗。”
苏漾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口,想告诉裴凛自己没有被吓到,没有觉得丑陋,想告诉他自己还喜欢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裴凛握着苏漾的手腕用力拽了过去,让他跌进自己怀里。苏漾抬起脸,在看清他眼底阴暗的情绪后心尖一颤。
裴凛附在他耳边,低着嗓音,一字一句道:“苏漾,你永远亏欠我,知道吗。”
苏漾闭了闭眼。他的手指撑在裴凛胸前,蜷起了一点点,想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没抓住。
半晌,他轻轻出声道:“裴雪迟,你恨我,所以将我当作炉鼎对待,以此羞辱我么。”
裴凛微微一怔。
他低下脸,正好瞥见苏漾手腕上被捆仙绳蹭出一道的红痕,明白了。
十日前,掌祀往魔宫送进来一批炉鼎,说是作为恭贺裴凛归来的贺礼,被他打发了。那时裴凛见那些炉鼎手上捆的都是蝴蝶状绳结,精致漂亮,今日给苏漾打结时正好想起,便打了一个一样的。
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况且……
裴凛两指捏住苏漾的下颌,轻轻抬起,强迫他看着自己:“你为何会觉得,被当作炉鼎是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