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德嫔生的么?苏氏至于为一个司寝宫女的儿子,做到这般地步?
“只可惜,我那五弟,没有这般命数……即便是寿清国师亲自做法,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
闻言,缓缓流泪,一副脆弱模样的苏氏却像被深深刺痛了,她双眸通红,恶狠狠地看着一脸玩味的晋王,厉声道:“你怎配说他?要不是德嫔那个贱人,小五怎么会死?你是何时知道的?是不是德嫔一早就告诉你了?早知如此,本宫就该掐死你,生生看着你这张脸,本宫都恨不得喝你的血扒你的皮!”
这番话太过怨毒,把殿内殿外的人都镇住了。
晋王也是微怔,旋即笑容被放大:“你终于承认了。”
不再用敬称,也不再称苏氏为母妃。
苏氏冷笑道:“你当你是什么高贵的皇子么?不过是个婢生子,若非本宫提拔,你娘连个媵妾都当不上!若非那庸医说我儿活不过三岁,我又岂会将你养在膝下?若非如此,也不会让那贱人生出异心,最后一刻,将那接受祈福之人变成了你……我儿也不会早夭……”
皇帝听懂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苏氏当初将德嫔之子,与她生的孩子调换了……因为早知她生下的孩子会早夭,且她难以再生产,才动了这番心思。哪知造化弄人,小五竟然安然长到了十岁上才有病弱之症,苏氏病急乱投医,听信了寿清的话,以天下人寿元为药引,换得小五福寿绵长,却不曾想被德嫔发现异样,打破了一切计划……
苏氏终于将多年藏着的心事倾吐而出,形容也有些疯癫了。
她指着苏思思的鼻子痛骂:“你要恨,也该去恨晋王,你爹你娘的命,全用来给他添气运了!瞧瞧,他现在可是无比顺畅地走到了这个位置,马上就要坐拥天下了。”
晋王笑了笑,笑容有些落寞:“什么气运?这等邪祟手段弄来的气运,当真是气运而非因果么?”
自十岁之后,特别是从德嫔身边的宫女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真相后,他没有一日能安然睡到天亮的。一闭眼,看到的便是血淋淋的一片,恐怖至极。
晋王看向皇帝,叹了口气:“父皇若是早知道我是德嫔之子,恐怕不会对我那般爱重了吧。可偏偏是您最心爱之人,闯出了您执政期间最大的祸事……为了几个小尼姑,您不忍杀她,那如今呢?天下苍生有多少毁于她手,您还不愿意么?杀了她,儿臣便迎您回京。”
他恨毒了苏氏,也最了解苏氏。苏氏敢为了她的儿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事,归根结底,是因为苏氏,也对皇帝有满腔情意。要她死在皇帝手里,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惩罚。
皇帝眯了眯眼睛。
对于君主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十分诱人的提议。
可皇帝看着他,轻叹息一声:“然后呢?杀了苏氏,再让朕自裁以谢天下么?”
晋王恨苏氏,因为苏氏害死了德嫔,害得他一生认贼作母,可他这个一直将德嫔遗忘的父亲,他难道就不恨么?
他直到今日,才看出这个他养了二十年,最为爱重的儿子,原来过得那般痛苦与阴暗。
晋王蹙起了眉,轻声问:“那父皇,您这些年,有哪怕一次,想起德嫔的忌辰或是生辰了么?”他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想执意地问一句。哪怕,这些年的这两日,他每每都去祭拜,从未瞧见过什么旁的人。
皇帝沉默不语。
德嫔于他而言,并没有那般重要。所以哪怕小五死了,在他心里,似乎还没有当年郑嫔那个死胎给他的打击来得大。
现在的他想起当年那个老实巴交的司寝宫人,眼前也只有模模糊糊的衣香鬓影,想不起清晰的容貌。
晋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到了这种关头,皇帝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可他,仍旧不愿意骗一骗他。
他确然是皇帝最爱重的皇子,可那全是因为往日的苏贵妃。可这,偏偏是他最不能劝服自己,安心享受这份宠爱的源头。
他粲然一笑:“那陛下确实应该自裁以谢天下。虽然此事是那苏氏恶贯满盈,可您宠爱她,才给了她作恶的机会。您那封罪己诏,眼下已经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是必须要做的,您可以恨她,可您也没有原谅自己的缘由了。因为,那不是天灾了。”
皇帝沉默。
是啊,往日里,他可以推脱是天灾无情,如今,却是再也不能了。皇帝苦笑一声,说不出的自嘲与无奈,颓丧得像个花甲老人。
一旁的苏氏忽然冷冷开口:“那你呢?德嫔让你接受了天下福泽,或者说,是无数怨念,你这样的人,也配成为君主么?”
“娘娘不必担心。”晋王笑了笑,浑不在意,“这江山社稷,于我而言,没什么大用。或许,等你们死了,过一阵子,我就会自裁呢?”
皇帝凝眸看着这个儿子。
作为君主,他不希望天下交到晋王这样已经内心疯魔的人手里,可作为父亲……这是他唯二的儿子之一,他也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去。
殿内殿外,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晋王却好似失去了耐心:“罢了,父皇,您太过优柔寡断了。儿臣匆忙赶路,也疲乏了,便先下去了。这件事,明日再说。”说着,一拱手,便向殿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