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垂下来,不像往常那样打理得一丝不苟,看着是洗过澡,穿了件烟灰色的圆领羊绒衫,里头套一件衬衣,手里握一支夏昔打了红墨水的钢笔,手指修长,指节漂亮,阅卷的神情专注,少有得露出点书卷气。
夏昔听见他说:“醒了?”,下意识“嗯”了一声,接着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有蒋京翻动试卷的声响。
夏昔差一点忘了,蒋京也曾是医大的学生。他读书的时候,最初遇上蒋京来代课,班里同学总是以头抢地,大呼带走这条命吧。
然而后来他们被蒋京pua久了,开始自觉地保持高出勤率,作业也写得比别科认真,还评价蒋京有师德,从不水课。
那时候的蒋京专业好,样貌好,家世也好,但跟总是四季如春、好友遍地的路远不同,他习惯不苟言笑,站在讲台上没人敢起哄,周身似乎总有真空带,脑门上写着闲人勿近,靠得近了,可能自己都要问自己一句配不配。
后来医大还流传了好一阵子蒋京“弃医从商”的调侃,羡慕人家生来就是有矿要继承的。
可毕竟那时候他正值青春年华,还带着少年心性,换句话说,比现在有人味。
被夏昔拒绝以后,眼睛垂下去,夏昔能感觉到他的难过和受伤。
因为夏昔拒绝告白从来不用年龄比自己小或者大、马上要毕业了没有在一起的必要、学业忙无心恋爱之类的有余地的借口。
他说“抱歉,我不喜欢你”。
如果没有海棠3号席卷十四区,夏昔差一点忘了,从那时候开始,蒋京真是被他拒绝了很多次,很多年。
第5章
5.
海棠三号过境以后,十四区的灾后重建搞得如火如荼,新闻上讲的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也成为十四区恶性犯罪事件最低发的一段时期。
夏昔依然定时到十四区做志愿服务,量血压、测血糖、接种疫苗、发放安全套。
忙里偷闲,也帮吕文琦打打杂。
吕文琦早就到了退休年龄,两年前因为心梗住了次院,实在无力再管医院的事,才退下来,挂了个副院长的职。
最近医大为了和她签第二次返校聘书,院领导组了饭局,吕文琦照例带着夏昔一起。
桌上还有路远,起先与夏昔中间隔了四五个人,后来开始互相敬酒,大包间里,二十来个人聚成几个小堆谈话,各说各的。
吕文琦作为这场饭局的中心人物,也早被拉走。
不知什么时候,路远坐到了夏昔身边。
他拆了夏昔的筷子,跟服务员要了杯热水,帮他烫了碗筷,又起身去盛刚上来的山药芙蓉汤。
路远的手很大,手掌宽厚,手指修长,看上去就知道灵巧又有劲儿,是一双优秀的外科医生的手。
单手捏在汤碗碗沿上,跟拿个杯子一样轻松。
很快就有探究的目光看过来,夏昔原样坐着,说了句谢谢。
“今天又去了十四区?”放下碗,路远同他闲聊,“下午看见你还医疗车。”
夏昔“嗯”了声,路远又问:“最近十四区怎么样?新闻上说,新盖了好多学校,看着比之前好……医院也差不多吧?”
夏昔点了点头,说:“比之前好。”
路远笑了一下,把碗向着他推了推,说:“整晚没吃东西,喝点汤。”
饭局结束时,吕文琦有点醉了,院领导安排人送她,吕文琦道:“蒋京顺路来接我,这就到了。”
免不了又是一番对蒋京的称赞,细数他一直以来的优秀,就差把蒋京从小到大跳过的级都按年份排出来。
这些话吕文琦听得多了,已经学会适时屏蔽。
她不忘在人堆里找夏昔,看路远眼巴巴跟着,有心叫路远送夏昔,又怕为难夏昔,犹豫的时间里,蒋京的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他不仅来得快,刹车开门下车的动作也一气呵成。
把吕文琦扶上后座,接着就打开副驾车门,招呼夏昔:“走了。”
蒋京关好副驾车门,再代吕文琦跟院领导与饭局老师们寒暄告别,路远跟过来说:“吕老师有些醉了,我送夏昔,你们也能早点回家。”
他说的在理,不乏有人赞成。
夏昔见众人的目光突然都投到他这边,不明就里,刚降下车窗,便看蒋京也回过头。
他背对众人,夜晚的霓虹灯也在他身后闪烁,阴影下看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又显阴翳,语调倒温和:“夏昔,路大夫说要送你,你走不走?”
夏昔移开视线,这才算是他今晚第一次认真看向路远。
深秋的寒意已经很重了,今天温度低,路远穿了件深色的飞行夹克,配同色系但色调浅一些的卫衣,比平时休闲,也显年轻,恍惚一瞬间,也有大男孩的模样。
那么多人喜欢他,是很正常的。
饭局中途,夏昔去洗手间,在拐弯处听到同事谈论他和路远的事,表面评价夏昔人美心冷,石头心肠捂不热,实际在为路远鸣不平。
像他们这样级别的医院,路远的前途可见得一片光明,配夏昔不算高攀,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
“不用了。”夏昔说。
他转回视线,低头升起车窗,听见蒋京最后客气道:“那我们先走,各位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