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扣住宠姬的手腕来回摩挲,眉宇间反而要愁不愁地挂了相。
“纪清河啊纪清河,你夺走了朕这么些珍爱的东西,居然还留下这么大一重礼,倒叫朕不知道该恨你,还是该谢你。”
纪青沉吟许久,把眼重新投在蓬莱身上,慢慢扫视着:“你如何说?朕寻了这么久的东西,该在周檀身上,还是周槿途?”
“陛下心思英明,心中想必也已有定论,郡主二人生辰几乎一致,八字也大差不差,只是周郎君性情温凉,气血看着也不旺。”
蓬莱伏在地上掐指算,话也讲得圆满:“却不像是……”
元康帝闻言轻声笑:“时也命也,这么一个玉样的郎君,在中帐想必也能抓住个婉转的生路。”
酝酿了多时的雨瓢泼地落,拟了多年的旨意最终被填上名姓,伴着车架一路过了燕沉河,在天色既明里撞进朱门映柳中。
一纸婚约定终身,拿血肉划界河的事古往今来数也不清,差别多半只在抵押的是女子血肉,还是将士尸骨,抑或是两者皆有。
周檀束着玉带叩了首,并不去看传旨的内侍,他垂下的脖颈像节春柳,脆生生地在风中颤,几乎有些折掉的意思。
内侍张了口又闭上,在迟疑里吞回了无用处的安慰话语。他踩着小靴走得低微谨慎,连半分也不敢揣摩宫中那位的心思。
国公府连带着玉京城都卷成了一口沸锅,人言如水洪流四起,连街上的话本都消停了数日。
响板被说书人拍得满腔怒火,太学生在玉阶前跪成片白茫茫的雪。
即将归乡的老太师掂着拐杖去叩那紧闭的长宫门,最终悬着年迈不便的腿脚被骠骑将军负在背上一路回。
陆承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清河坊,脊背陡然湿成一片,他只托了托身后的人,黑而深的瞳孔里掠过一瞬光。
“元嘉二十年,是清河公主,一路北上,在南烟关同赫连钧续上了先祖的南北约盟。为君者,本该——”
“先生,高台风冷,不宜讲话,劳心费神。”
这按下锅盖起了瓢,人头攒动里什么话都说,城里的风波照旧没有半丝停下的意思,风口浪尖上的人却懒得回头一探。
周檀晃在中州商会的烟阁上,从缀金扇坠摸到了翡翠对杯。
商衍之摇着扇去迎一身青衣的稀客,唇边还落着几丝笑意:“舟远许久不曾来此地了。”
“阿衍。”他回头看着来人,也不凑上前去,一对杯子在手里晃得要掉不掉:“你这商号开到了凉州,不赠我几沓子银票做贺礼么?来日我若被逐出中帐,倒也有个去处。”
商衍之笑得肩背也颤,把掌上的洒金折扇随手一抛,远远正进他怀中:“那是自然。”
周檀展开扇面去看上面那清透的柳色,绿得恰宜人心,他会意地一把收入衣下,往桌案边蹭着坐。
商衍之勾着翡翠杯,往绿莹莹的杯底注冷梅酒,一双长目半开半合,灯下看去居然颇有些狐狸相。
“来,敬你。”他沉吟一瞬,当即在口舌上换了个词:“放虎归山。”
作者有话说:
第一周的2/3,感谢——
第3章 、北风至
南北界河一线关,孤身也越。
使团在路上却没耽搁,礼乐中一路进了宫。
宫中的宴席开得晚。周槿途梳着望仙髻姗姗来迟,她靠着纪青坐,耳下的串珠叮铃桄榔地响成一团。
平凉侯穿了件南地制式的罗衣,暗纹像十几年前玉京流行的,黑里染些紫,是现下城里的少年人早已不穿的那般样式。
腰上束着革带,不佩长刀,却有把短小的银匕首横在带钩旁。
纪青恍恍惚惚地看她,像是要在这衣裳里捉出什么东西似的,不肯收回眼光。
赫连聿冲他行礼,忽觉心头发笑。她隔过人群去看垂头不语的沉默郎君,从那人束了玉冠的发顶下滑到领口一侧的痣。
称得上惊鸿一瞥,不带什么私情也是惊悸。
第一瞬在她心里响起的声居然是“怕有人要栽了。”一缕眼波云雾一样飘到她身上时,坐得笔直的平凉侯自觉有一时半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她一贯心性散漫,北地的男子躯干落在眼里时,总忍不得先想「这人能提多重的刀」,然后了然无趣地去鹰舍泡上大半天。
弱柳扶风的公子总也见过不少,各个飘飘摇摇走路不沾地,却不像这人,一把腰线细窄但不柔软,叫人想起凉州金矿里,百折千磨后的一线金弓。
投壶的公子仕女交错穿梭,周檀立起身入战局,比起惹眼的投手,并不招人注意。她望着周檀似乎使不出力的腕线,兴味却更深了一层。
南郡舞姬列队过,碧色的罗裙轻飘飘拂过掌心,赫连聿只隔过这人织成的一片青蒙蒙的雾,用眉峰下的眼捉住了自顾自饮酒的人。
书生打扮的人去敬酒,周檀抬手饮了,虚虚止住宋青文张口欲出的话,他抿起唇轻轻摇头:“先生心意,我已领会,望先生与门下诸子,白衣在身,不踏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