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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眼一瞧,这话不虚。
    国公府前笼着堆车架,拜会的人络绎不绝,府里的书童清明出门迎客,他抖着两条腿左右走,不多时便拎回一堆连卷脚都香风微细的拜帖。
    托着朱盘,清明圆头圆脑笑得一脸喜气:“各位爷,今日且收到这里,明日还请赶早。”
    他跳下台阶去推两扇朱红大门,匾额下的重门吱呀地响,晃晃悠悠地隔断了人声。
    “周老国公都走了三年,这楼台子,怎么还这样高?”不远处三两聚起茶水摊,有人摇着蒲扇探出头问。
    “这你也不晓得?这宅子啊,先前是公主府,里面那两位,怎么说也是一杆子金枝上掉下来的玉叶子,金贵着呢。”
    小二掂着长嘴铜壶来回穿走,一边注水还要分出心神议论:“这周家的郎君,听说过不多久,就要袭爵了。”
    “恨我没能生在这样的世家啊。”落座的儒生磕起瓜子叹息,在哄笑里面上发臊地回击。
    朱门一闭,两方天地。
    府里一路春色,艳得几乎烧起来,堪舆图横摊在廊下,边角已经暗黄,连龟裂的纹路都开始一路沿着纸上山川爬。
    “郡主,公子回来了。”
    周槿途靠着薰笼坐得斜,软胭脂色的罗裙虚虚覆在身上,在往来侍子的轻叫声中瞥见一路避花避柳的兄长。她昏昏欲睡,在午后的天光里只剩下了半点清明。
    春困秋乏,困得很呐。
    她微微掀起懒散的眼,张开手掌去拨周檀的腰带,用的力小,却也并不放手,两指松松垮垮勾住了玉带扣:“你且过去些,遮到太阳了。”
    “入宫一回,这么累?”周檀搁了食盒侧身坐上一节石阶,由着白衣一路撒到地下,樱桃煎的甜在舌尖上缠,他晃着半个空盒逗她:“尝尝?”
    “嚯,宫里那椅子,扎死人。”一只挂着连串玉镯的手接过匣子,在七零八散的碎屑中捻出一把残余果肉,抛进口中慢慢地咂。
    她捏捏下腹,一手都松软了,脸上也染上了些哀愁相:“何况这腰衣,勒得有些紧了,莫非是这几日肉长多了。”
    话是说了,嘴皮子还动得快,嘬成个仓鼠似的:“宋家夫人的酱肘子,你明儿记得帮我切一半揣回来。”
    周檀一时失笑,轻手拂过落进她发梢盘桓不去的碎花,勾得花叶停上指尖:“北地南下的使官多半已过了界河,大席面正候着你呢。你说宫里开宴,会不会做肘子?”
    周槿途微微坐直身子,绷着一线腰,又挑开一双清朗的眼凑近正咬着樱桃的人:“宫里那讨彩头的翡翠肘子白玉肘子,什么吃头。再说了,这席面,还不知是要论生死,还是要……”
    余下的字句在舌上转了又转,才落出口:“卖骨肉?”
    “二两皮肉,论斤卖了也罢。”周檀剥开袖下盖着的鲜橙,剖作两半。
    周槿途等不住地伸手,被他轻手打开了,春日的鲜橙长得也好,黄澄澄皮肉连着丝,还要滴不滴地盈着一汪水。
    和亲的传言在玉京城里传得太久了,宫中的帝王,不会把骨肉亲情,当多大点事,何况一对无父无母的金枝玉叶,称得上是太好的选择了。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周檀轻嗤一声,这婚书,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只看是谁来认了。
    ——
    千里外的界河上,正奔着北地骏马,剽悍皮囊上淌着骨肉丰匀的油光水色,赫连聿兜着缰绳,一路过了界桥,落进南岸刀戟林立的严阵以待中。
    她眉眼一道生得锋利迫人,嵌金冠上鹰羽翕张,凉州出产的生辰金在日色下亮得几乎要灼人眼球。
    “平凉侯。”阵列扯开一线路,年轻的南郡将军拨马上前,遥遥冲她见礼。
    雕弓悬在他背脊上,像是一轮弯月浮着飘,只是这轮月,绷得似乎过紧了。
    “陆将军。”她一字一顿地讲,要把每个字拆开了滚在舌尖玩味过,再用并不顺畅的南郡官话哑声吐出。
    世家拱卫的南郡规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话搁在界河以北,连废纸一堆都算不上。
    南烟关切断了一路北上的燕沉河,连春风都畏葸不前,千里草场上既无男女之分,也少嫡庶之别,中帐金榻更是个兽群扯颈撕咬的泥淖之地,十二部的头颅与血肉,在百丈瀚海阑干里,叠出片腥风血雨的光景。
    凉州在千里奔袭的瀚海铁蹄下,像个骰子停了又转转了又停,最终落进了赫连氏的箭篓中。
    旧君的头颅被赫连钧悬上了中帐前,北地的时局竟在一根细丝上颤巍巍地停住了。
    赫连氏的中帐,便成了这根细丝一端的尽头,杀伐纵横的名头传到了南郡,都半点没少。
    骇得皇帝忙不迭去修书修好。
    南郡的礼书到得很快,中帐易主不过是冬末初春的事儿,这使团,已然踩着春末的盈丰春草千里南下,进了昌州府。
    陆承言驱马同赫连聿并行,南郡的马匹总归胜在敏捷灵巧,撞上瀚海马居然显得幼嫩娇软,平凉侯自马上斜睨来一道眼神,似笑非笑,扯起她那一线薄唇:“听闻陆将军出身昌州陆氏,不知弓法比之先祖如何。只这陆家夫人容色扬名昌州,今日居然有幸窥得一二,倒也不虚此行。”
    陆承言只冷笑一声,半寸也懒得瞟她:“阁下这样一把美人胚,何必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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