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音琪低声说:“我可能十五分钟后就能到哦,你等会得下来接我。”
“行。”
“啊,但你给我买的药还放在前台呢。”
“明天再取吧。”韩哲抬腕看表,忽然补了一句,“谷音琪,我最晚明天下午就得回沪市了。”
这下轮到谷音琪怔住,没想太多就直接问:“那么快呀?”
“对,周一早上要开会,有些事情也需要我回去才能处理。”
韩哲停了几秒,接着问:“今晚过夜,行吗?”
谷音琪耳朵烫了一下,很快连带着脸颊和脖侧都开始升温。
明明做出暧昧不清的留宿邀约,可他的声音仍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清澈得可以瞧见湖底晶莹剔透的卵石。
等等,平安夜可是她先提的过夜,怎么到今天就变成他提了?
谷音琪右手拿着手机,脑袋斜斜地抵在车窗玻璃上,抬头看着路灯如流星划过。
而左手食指正无意识地绕着发尾,卷起又松开。
她的声音很轻:“也行,不过这样的话,我就得回去拿点东西了。唔……最快也要半小时后才能到。”
“不着急,你慢点,注意脚别再崴到了。”
“放心呀,我现在有一把拐杖,如虎添翼。”
看着斜倚在车椅旁的那把木头拐杖,谷音琪笑了笑。
话筒那边的声音轻松活泼,韩哲好像也被她的笑意感染,落地窗玻璃上倒映着他逐渐柔软下来的表情,“拐杖?哪来的?”
“是我阿嫲的,我刚才回家时还是被她看出我崴了脚,正好家里有,她非让我带上。”
谷音琪想起韩哲不是闽省人,同他解释一句,“‘阿嫲’就是我奶奶,闽省话你能听得懂吧?”
毕竟韩哲的前女友是鹭城人。
“一些单词可以,‘阿嫲’我听得懂。”
韩哲接着问,“那你父母呢?你崴脚了他们还让你这么晚回‘学校’,不留你在家里住?”
他知道谷音琪要回的是御景,“学校”是谷音琪跟奶奶讲电话时说的小谎话,他便顺着说了。
这张小嘴说的话,有时真真假假分不清。
可当他说完这句之后,电话那边是一片寂静。
不,不是完全的安静。
韩哲能听见车厢内播放的歌曲,能听见汽车正在行驶的声音,甚至能听见一两声喇叭声,可唯独没能听见谷音琪的声音。
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掐住韩哲的喉咙,使他无法呼吸。
韩哲觉得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正想跟谷音琪道歉,这时谷音琪开口了。
她先是轻笑两声,才说:“我跟他们说明天学校有活动……哎呀,我手机快没电了,先不说了,我等会过来了再联系你,好吗?”
韩哲抿了抿唇,“好,那待会见。”
“嗯,待会见。”
电话挂断,谷音琪才发现左手把发尾卷得乱七八糟,跟海底的漩涡一样。
这趟滴滴接单的是位年轻女司机,摸了条数据线递给后座乘客,热情道:“妹妹,我这有数据线,你插后面那个充电口就行。”
谷音琪看了眼几乎全满的电量,还是接过数据线,笑着道谢。
韩哲还站在窗边,海景再美此时也入不了眼。
他说的那句话里面有哪个词是谷音琪的“敏感词”?
“学校”不是,“家里”应该也不是。
那就只有“父母”了。
韩哲很快拨通苏肃的电话:“苏肃,有件事要麻烦你。”
“韩总你说。”
韩哲大步走到床边,按下电动窗帘按钮关闭按钮,说:“帮我查一个人,等会儿我发一个名字和电话给你。”
*
不是晚高峰,车子很快来到目的地。
谷音琪给女司机打了五星好评,下车时情绪已经调节好了,她没怪韩哲,不知者无罪。
木头拐杖之前是谷音琪以防奶奶年纪大膝盖不好提前买的,没想到自己倒先用上了,还挺好使,走起来脚踝没那么疼了。
路过便利店时谷音琪往里头看了一眼。
今晚看店的是个青年男子,她没见过,估计是店长临时调派过来的员工。
说起来,她其实也还没认真了解过韩哲的情况。
谷音琪抬头,看了会鹅黄色的店铺灯牌,摁亮手机,直接搜索「左邻」。
跳出来的页面里,第一个链接就是「左邻」的官网。
网站是有用心做的,不是单纯用几个模板网页堆砌而成,设计感十足,时尚简约,使用感很舒服。
很快,在公司介绍中,谷音琪看到了韩哲的名字。
跟在「创始人」叁字后面。
她睁圆了眼睛,“芜湖”了一声,然后低声笑了笑。
不过关于韩哲的个人介绍并不多,仅有寥寥几句带过,公司最新动态倒是有不少:第几轮融资成功,全国门店数量破千,等等等等。
谷音琪看了一会,拄着拐杖慢腾腾过马路走回公寓。
她在前台取了黄色纸袋,沉甸甸的,回到家后她拆开纸袋,取出两盒跌打药认真看了说明,最后选了消肿喷雾,连同外宿的常用小物装进轻便的帆布包里。
晚饭时她出门急,还没丢今天的垃圾,谷音琪蹦进卧室正想收拾,一眼看见了垃圾桶里安静躺着的那叁个保险套,都打了结。
谷音琪满脸发烫。
下午都已经来叁回了,今晚还能再来?
这男人究竟存了多少货啊……是化石出土吗?
卧室还残存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味道,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屋子通点风,散散味。
背好包,谷音琪熄灯出门,拎着垃圾袋走到垃圾间。
丢完垃圾,她拍了拍手,一转身,几秒前还没人的门口竟站了个男人。
谷音琪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握紧了手里的拐杖,眼神警惕地看向对方。
公寓走廊顶灯明亮,而垃圾间的感应灯暗了许多,男人站在防火门旁边,大半个身子逆在光里,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提着垃圾袋,一声不吭。
谷音琪能感受到他上下打量的视线,不带好意的。
她眉心微蹙,是那个邻居小姐姐的男朋友,也是她曾经接待过的客人。
谷音琪跟之前一样装作没认出他,低下头就想往外走,但男人也往前跨出一步,直接挡住她的去路。
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麻烦让一让。”
何成言挑眉,转过头看了一下走廊,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开口:“你不认识我?”
谷音琪心里觉得可笑,但面上显得困惑不已,反问道:“我们应该认识?”
何成言视线从她的脸往下,落在她手里的拐杖,再往上回到她的脸,定定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个所以然。
可这女人一脸茫然,好像真的完全认不出他。
谷音琪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见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何成言心惊,后脑勺都麻了。
谷音琪眉心松开,但表情还是淡淡:“之前在电梯里见过是吧?你也住这一层。所以有什么事吗?”
何成言心里暗自松一口气,心想估计她是真没什么印象了。
可转念一想,这外围妹一个月也不知要被睡多少次,看男人都快看得脸盲了,不认得也是理所当然吧。
他一改刚才阴翳的眼神,扯起嘴角笑笑:“没事没事,都是邻居,打声招呼而已。怎么拿拐杖了?脚受伤了?”
谷音琪可笑不出来,眉心又一次皱起,仿佛因对方无端端的骚扰感到无比心烦,语气也不大好:“这不关你事吧?麻烦让让。”
既然她记不得,何成言也没想惹事,侧身给她让了条道,没再挡着她路。
现在他和魏梦晴是奔着结婚去的,以前风流快活的日子得一刀斩断。
谷音琪快步走向电梯,耳朵仔细留意着走廊的动静。
垃圾桶盖子关上的声音,拖鞋在地砖上的“踏踏”声,指纹锁开锁音乐声,关门声。
进电梯后谷音琪才长长吁了口气,无声骂了一句:“有什么大病。”
男人明显认出她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有些危险。
谷音琪又叫了辆车往酒店去。
她一路上都在想着事,直到车停下才回过神。
酒店门童很快过来为她开车门,谷音琪拎起单肩包和拐杖下车。
“请问是要办理入住吗?”门童问。
“不用哦。”谷音琪右手握着拐杖,左手拿手机,正低头找着韩哲的微信想给他打电话。
不远处传来一声,“在这。”
谷音琪闻声抬起头,而韩哲已经走到她面前。
他还是穿着白天的那套衬衫西裤,没穿西装外套。
许是因为奔波了一天,白衬衫有些许皱痕,但他还是把扣子扣到了最上方那颗。
谷音琪冲他笑笑:“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韩哲回答得很快:“刚到的。”
一旁的门童偷偷瞄了他一眼,很识趣地走开了。
韩哲递手给谷音琪:“把包给我吧。”
帆布包不重,谷音琪就不客气了,笑嘻嘻递给他:“谢谢呀。”
两人一起往酒店里走,韩哲背着和衬衫西裤一点都不搭的帆布包,放慢步伐,配合着谷音琪的速度,问:“回去拿了什么?”
谷音琪如实回答:“换洗衣物,洗漱包,数据线,还有你买的云南白药。”
两人慢慢走到电梯间,韩哲一直低头看着她的拐杖和她的脚踝。
进了电梯,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人,韩哲扫卡按下楼层,然后把房卡递给谷音琪:“帮我拿这个。”
谷音琪没想太多就接过房卡,“给我干嘛?”
“等会你负责开门。”
韩哲言简意赅,解开了袖扣,把袖子随意挽起,弯腰,一手抱住谷音琪的膝弯,一手扶着她的腰背,一把就把她稳稳抱起,还不忘叮嘱她:“抱住我脖子,别摔了。”
突来的失重感让谷音琪深吸一口气,久久无法呼出,在胸腔里撞来撞去,烧成了滚烫的火烧云。
她抓紧手里的拐杖,另一手飞快攀住男人的后颈,声音被吓得变了调:“有、有监控!”
韩哲疑惑地垂眸看她:“有监控怎么了?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还不叫出格的事吗?!谷音琪惊诧地睁圆了眼。
“刚才门口和大堂人太多了,我怕你觉得尴尬就没这么做。你这脚今晚尽量别再落地了,好好休息一下……”
韩哲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而谷音琪早就涨红了脸,只能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她从没让人这样抱起过。
身子轻飘飘的,好像一颗气球,一直往好高好高的天上飞。
再高一点,气球就要爆炸了。
而韩哲说了让她休息,就是真的休息。
韩哲先跟酒店要了一桶冰块,拿毛巾包着帮谷音琪冰敷,再好好喷上药。
谷音琪脚都不用沾地,去哪都有韩哲抱着,洗漱完就被韩哲塞进被子里说早点休息。
这一晚他们没做那档子事。
无论谷音琪如何明示暗示,甚至在被窝里偷偷去蹭韩哲的小腹和鼠蹊,也被他板着脸明令禁止,说再这样他就去客厅那边睡沙发。
谷音琪脸埋在韩哲胸膛前,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说哪有人像你这样,花了钱又什么都不做的。
韩哲被她闹得没法,胸口又痒又烫,只好往她屁股肉轻打一巴掌,低喃的声音带着浓浓困意,说,等你脚好一点再做。
这一晚他们没做那档子事,却在睡前说了很多话。
韩哲知道了谷音琪大四在读,学校和专业她死守着没说,只说和互联网有些关系。
谷音琪答应了韩哲,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段时间内“不要跑来跑去”,也不要去“蹦迪”了。
韩哲问她想好“误工费”要多少没有,谷音琪本来想提十万,但韩哲给她敷脚时她减了一万,韩哲把她肏哭时又减了一万,韩哲给她买了药时最后再减了一万。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说这个价格咯。
韩哲应承了。
可能是因为了结一桩心事,也可能是因为韩哲在黑暗中的声音太有磁性,困意汹涌袭来,谷音琪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子终于耷下了。
快睡着的时候她听见韩哲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没听清,让韩哲再说一遍。
这次听清了,韩哲问她,为什么昨晚要去拉那个女店员,如果不挺身而出的话,她的脚也不会受伤了。
谷音琪睁不开眼,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没有,含含糊糊咕哝两声,终是抵挡不住睡意。
听见身前女孩绵长均匀的呼吸声,韩哲缓缓睁开眼。
紧拉着窗帘的房间黑暗无边,他循着呼吸声看向谷音琪脸的方向。
刚才谷音琪回答了他最后的问题,虽然很小声很模糊,但他还是听明白了。
谷音琪说,因为看着阿姨那样,就想起以前跪地磕头的她自己。
但当时没有人拉她。
————作者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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