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平静的宫殿此刻更如死水一般寂静,不见半点生气。所有的宫人都牢牢低着头屏息站在墙边,不敢抬头去看那暗色帐子里,近乎脱相的皇后娘娘。
赵嬷嬷端着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来到皇后榻旁,轻声叫着:“娘娘,娘娘,该喝药了。”
皇后娘娘连眼睛都没睁开,只从嗓子里挤出刺耳干厉的声音:“拿下去!”
赵嬷嬷眼眶微热,手里的汤药几乎要拿不稳。
皇后娘娘这几日已经很难喝下药了,不过赵嬷嬷也知道,这些汤药就算灌再多也无用,她想不明白,皇后的病情明明有了痊愈的迹象,为何又加重了,太医院倾尽全力也是束手无策。
赵嬷嬷抹抹眼角,又端着药出来了。
她刚迈出门槛,便瞧见苏培盛迎面走来,后面跟着的是熹嫔娘娘。
“苏公公!”赵嬷嬷忙迎上去,立即问道,“是圣驾回京了吗?”
皇后病重,赵嬷嬷想着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连夜赶回紫禁城的。
但苏培盛朝她摇了摇头,道:“圣驾尚在热河行宫,特遣熹嫔娘娘回来为皇后娘娘侍疾,还请嬷嬷让行。”
赵嬷嬷愣了愣,没想到到了这地步,皇上都没有回来。
她退到一旁,给熹嫔娘娘让路。
待熹嫔娘娘进去后,赵嬷嬷问苏培盛:“苏公公,那皇上可说何时回京,皇后娘娘身子越发不好,恐怕撑不了几日了。”
苏培盛只笑了一下:“嬷嬷这话问错人了,咱家不过是个奴才,怎会知道皇上的打算?嬷嬷别再说这话,咱家可答不上来。”
赵嬷嬷听见这话,心里猛沉。
听苏培盛这意思,皇上怕是不准备回京了,那皇后娘娘怎么办?
第111章 . 皇贵妃 寝殿内,嗅到……
寝殿内, 嗅到满殿苦涩的药味,熹嫔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她走至皇后床边,掀开帘子, 不出意料地看到一张枯黄暗淡的脸。
皇后这场病, 足足让她老了近十岁, 根本看不出来她仅仅和皇上差了三岁而已。
熹嫔冷淡的眼神在皇后身上划过, 丝毫看不出来她是由于担心皇后病情,才急匆匆赶回来的。
“怎么只有你?皇上呢!贵妃呢!”皇后娘娘死死盯着熹嫔,嗓子嘶哑。
熹嫔坐到她身旁,和皇后之间隔着半臂远的距离, 她平静道:“皇上与贵妃尚在行宫, 臣妾是自请来给皇后娘娘侍疾的。”
皇后一听只有熹嫔回来了,险些喘不上气来, 张着嘴呼吸许久, 才能够说出话。
"你来做什么?本宫对你和四阿哥已是仁至义尽, 你还回来看本宫的笑话!"皇后目眦欲裂。
熹嫔轻轻勾起嘴角,声音压得很低,说着只有她和皇后能够听清的话:"皇后娘娘仁慈,将四阿哥视如己出,臣妾感激不尽。娘娘怕是不知道,臣妾往日里总是担惊受怕, 就怕娘娘身体好转, 最后成了母后皇太后。那臣妾这个圣母皇太后,岂不是还要仰人鼻息受您辖制, 那这太后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皇后向来知晓熹嫔是个心狠手辣的,但没想到自己倾力帮助四阿哥,熹嫔还是不知感恩, 竟盼着她死!
皇后忽地笑出了声,她黯淡无光的眼睛中流露出浓浓的嘲讽,盯着熹嫔道:"你以为本宫死了,你就能坐上太后之位?真是痴心妄想,那密旨上写的可不是四阿哥的名字,你费尽心机,无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不可能!皇后您说过,前朝官员举荐的都是四阿哥,您向臣妾保证过,定会让四阿哥承继大统!"熹嫔冷淡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下去,她勉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皇后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她的话不可信,或许皇后只是在故意诈她,让她心生不安。
皇后只看着她冷笑,开口让熹嫔附耳过来。
"你可知皇上给六阿哥起的小名是何字?"皇后哑声说着,目光牢牢锁住熹嫔的神情,几息之后,满意地看到熹嫔瞪大眼睛,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出皇上的意思。有贵妃在,有六阿哥在,皇位哪里轮得到四阿哥?"皇后嗤笑出声,"你的太后梦,想来是没指望了。"
皇后说完这句话,再也不看熹嫔,只合眸养神,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近些日子精力越发不济,这会儿说了这么多句,已是累极。
熹嫔盯着皇后平静的睡颜,暗暗攥紧手心,眸中划过阴毒的算计。
*
半刻后,熹嫔走出寝殿,对苏培盛和赵嬷嬷道:“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本宫一路奔波也是疲累,如今也想回去休整一二,再来服侍皇后娘娘。”
赵嬷嬷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熹嫔,自是药时时刻刻守在皇后娘娘身旁,便让熹嫔自去了。
苏培盛见状,朝身后一人使了个眼神,便有个小太监无声地跟在熹嫔身后,一同往熹嫔所住的延禧宫去。
熹嫔入殿后,便将伺候的宫人全部喝退,只留下贴身婢女迎月。
半个时辰后,迎月拿着熹嫔写好的信往延禧宫外走,还未出宫门,苏培盛便带着人找上门来,身后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严嬷嬷。
“苏公公怎么来了?可是行宫传来了什么吩咐?”熹嫔站在殿外,眼睛一一扫过眼前站着的这些奴才。
苏培盛只朝她弯了弯腰,手一抬,便有小太监上前,将迎月制住,使其跪倒在地。
熹嫔脸上的平静已经完全收敛起来,她皱着眉头:“苏公公,你这是做什么?迎月是延禧宫的一等宫女,苏公公何故要为难她?”
苏培盛敷衍道:“熹嫔娘娘息怒,奴才是得了信,说这迎月姑娘私自夹带有违宫规,奴才不得不查,还请熹嫔娘娘见谅。”
熹嫔冷笑道:“本宫竟不知,苏公公何时做起这大内侍卫的活儿了?迎月身上确实有东西,但那是本宫要送往行宫,交予皇上与贵妃的信件,信上也只说了皇后娘娘的病情,如何算是私自夹带?苏公公向来公正,为何今日偏要冤枉本宫身边的人?”
苏培盛道:“冤不冤枉,查过便知道了。”
有人从迎月身上将那封信搜了出来,苏培盛打开仔细瞧了一遍,朝严嬷嬷摇摇头。
熹嫔冷哼一声:“苏公公若是查不出来,便请将迎月放了吧,她还有差事在身呢。”
苏培盛没动,这时严嬷嬷走到迎月面前,伸手在迎月身上探了两下,便在众人眼皮底下又找出一封信来。
熹嫔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十分沉得住气,并未慌乱。
“熹嫔娘娘,这是何物?也是要送到皇上面前的?”苏培盛扬着笑问。
熹嫔声音沉稳道:"本宫离开得匆忙,特派迎月去给四阿哥送信,知会他一声,免得四阿哥忧心。怎么?我们母子之间说说话,也有违宫规吗?"
"这寻常的书信往来,自然无事,但这里面写了什么,奴才还得好好查验一番。"苏培盛笑道。
严嬷嬷这边将信打开,纸上不过寥寥数句,看不出异样。
熹嫔更加镇定平静,刚要开口质问,忽地瞧见严嬷嬷转身朝殿内走去。
顷刻之后严嬷嬷拿着一柄烛台出来,对苏培盛道:"公公不妨用这烛火试试,这宫里往外传信的手段可是五花八门,听说有那特制的盐水,遇热变色,苏公公看看这信上可有什么不妥。”
严嬷嬷说得十分轻巧,熹嫔却是突然脸色大变,像是被人猛地戳中了痛点。
她愣住片刻,猛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迎月,迎月仿佛被她的目光烫到了一般,牢牢垂下头去。
熹嫔这下全都明白了。
*
两封信送到行宫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烟波致爽里,尤绾睡得昏昏沉沉的,但心里还记挂着紫禁城里的事情,故而一听到身边人有动静,她也立即跟着醒了。
“出什么事了?”尤绾连忙坐起来,薄薄的衾被顺着她肩头滑下,层层叠叠堆在腰际。
皇上坐在床沿,手里拿着苏培盛方才送进来的供词,一一看完,面色已经黑如沉云。
他微微侧身,将尤绾拥入怀,那供词也便映入尤绾的眼帘。
她缓缓瞪圆了眼睛,看到最后,已是压不住心中的怒气。
“我就知道,她们肯定要害元哥儿的。”尤绾气愤至极。
这纸上写着的是苏培盛派人审问赵嬷嬷和迎月的供词,这么多年以来,皇后和熹嫔勾结做下的事都有详细记录,最后还附上了熹嫔要送给四阿哥的信。
熹嫔看过皇后娘娘之后,就动了要害元哥儿的歪心思,写信让四阿哥趁机在围场动手。
围场环境复杂,且飞禽走兽不少,想要谋害一个皇阿哥,要比在宫里动手简单许多。
尤绾不知熹嫔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她如今只想把熹嫔想到的那些毒计,一一在熹嫔身上试过!
油灯昏暗,皇上盯着黑沉的角落处,手下用力,将薄薄的纸张攥出深痕。
“她既自请去陪侍皇后,那就不用再回来了。”皇上声音冰冷,明明是盛夏,却让人仿佛身处寒冬,“朕会让人料理此事,元哥儿受过的委屈,朕自会为他讨回。”
尤绾连忙问:“你准备如何做?”
皇上深深地看她一眼,只拍了拍尤绾的肩:“皇后撑不了几日,钮祜禄氏也不能再留,就让她随皇后去吧。至于弘历……”
皇上抿起唇,眼神越发凝重起来。
他起身披了外袍,对尤绾道:“你先歇息,我回澹泊敬诚殿去。”
他急着出去,自然是去处理今日这事的。
寝殿里只剩下尤绾一个人,她哪里睡得着,抱着被子睁眼到天明,才朦朦胧胧打了个盹。
三日之后,皇后薨逝的消息传到热河行宫,而熹嫔侍疾辛劳,一时染了恶疾,竟也倒下了,据太医说,熹嫔撑不过半月。
圣驾离宫时,宫里还好好的,如今一下去了两位高位娘娘,行宫里剩下这些不知内情的人,都难免惊慌起来。
齐妃她们不知如何做才好,全部来了太后娘娘跟前,想求个主意。
尤绾知道熹嫔的病定有皇上的手笔,她也只当自己不清楚,跟着众人来寻太后。
“太后娘娘,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您说咱们应该怎么办啊?”齐妃是最没主意的,她还在想着如何把皇后娘娘拉拢过来,结果这法子没想到,皇后娘娘人就已经没了,那她还有什么能指望?
裕嫔也是皱着眉,朝尤绾望了一眼,发现贵妃依旧是静静地垂眸,不见半点慌乱的模样,心里便有了底。
“慌什么!”太后被齐妃哭哭啼啼的动静闹得头疼,“皇后大丧,有内务府和礼部操办,你能顶什么用?皇上自会拿主意,你们就本本分分在这行宫待着,谁敢闹出事端,哀家不会轻饶于她!”
太后说完,朝齐妃冷冷瞪了一眼,齐妃忙收了声,不敢再假惺惺地哭了。
太后看着下面人心烦,让柳嬷嬷将齐妃她们都请了出去,独留尤绾在跟前。
尤绾看看周围,伺候的宫人都被太后喝退出去,心里难免有点忐忑。
太后娘娘不会认为皇后病逝和她有关系吧?关键熹嫔这病也蹊跷,一看就是被人下了毒手。
但这和她可没半点关系,全是皇上做的,尤绾低头喝了口茶,定定心神。
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把尤绾看得心里惴惴的,太后才开口道:“皇后和熹嫔的事,皇帝都告诉哀家了,她们胡作非为,让你和元哥儿受委屈了。”
尤绾没想到太后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反而还是来安慰她的,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道:“谢太后关怀,臣妾尚是其次,只是可怜元哥儿,当时小小年纪就遇到暗害,如今还险些被人算计。”
太后闻言叹了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