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比以前更挑食了一点。
以前放学找地方吃饭,随随便便走到哪儿算哪儿,看见个餐馆觉得还不错就往里钻进去点个炒菜。大概是前段日子,被孟江燕的饭菜养的口味都有些叼了,所以开始选择性的去挑着餐馆吃饭。
蒋东更高兴了,他永远是蹭饭的那一个,吃的越好越开心,只要没达到像之前那种特别高档的价位,他都能分一杯羹。
“今天又去哪儿吃?”
“今天不吃了。”
他慢吞吞地整理自己的桌上的课本,将老师布置的作业一点一点地塞满整个书包里。
“你是不是要去吃好吃的不带我?!”
“不是。”江游摇了摇脑袋,将书包背在身上。
那么瘦的人,背着一个那么厚重的书包,看起来有些奇怪。好在他长得高,也没有多引人注意。
“今天是我爸的忌日,我要回一趟老屋。”
蒋东愣了一下,嘴皮都有些秃噜说不清楚话:“对……对不起。”
“没事。”
他背着书包,踩着夕阳余晖一步一步地离开教室。
沉茉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走到蒋东身边来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唉。”蒋东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又到了江爸爸的忌日了。”
江游的老屋,是曾经他们一家叁口住的地方。不在他现在住的25号公寓。四室一厅两卫,很大,比起他现在住的单人间来说要大很多。
先是江妈离婚,离开了那里,变成了两口之家。
再后来江爸去世,只剩下他一个人住了一段时间。
上了高中后,因为那个家离现在的学校有点远,所以他也搬离了那里。现如今,便是完全空荡荡的一个屋子。
都是在云城,也不算特别远。
去之前,他买了些香,买了些纸钱,又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些切好的卤肉和酒水,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的公交车到了他的家。
之前的邻居都还认得他,同他开心地打着招呼。
他乖巧懂事地一一回过去之后,提着买好的东西回到最初的那个家。
虽然这个屋子没人住,但水电都没停。每个月该交的钱他都有交。
江爸的黑白遗照挂在厅堂的神位旁,他将家里简单地打扫了一遍。没多少垃圾,门窗都是锁死的,只有一些灰尘。
说起来也奇怪,他这么懒的人,连自己住的房间都懒得打扫,这么大个家,他说打扫就还真干了起来。
打扫完,他把厨房碗柜里的碗和小杯子拿了几个出来,简单用水冲洗了几遍,将它们擦干净后,拿出自己买好的酒水和卤肉,放进碗和小杯子里。
点叁根香插在香炉中,迭叁张纸钱擂在一块烧,这些事情他已经做的很熟练了。
最开始,他是不知道原来香要叁根一起点,纸钱要迭叁张一起烧。更不知道祭拜亲人的时候还要带上酒水和饭菜。
“我还不会做饭,外面买的肉,你将就着吃吧。”
“多给你烧点纸钱,不好吃的话,自己拿钱去买。”
黑白遗照上的江爸面带笑容,又因为天色渐晚,所以看起来有点渗人。
但这是他爸。
江游想着,也没什么渗不渗人的说法。
他蹲着身体,看着火盆里的火正烧得旺盛,映在少年清瘦的脸庞上,将坚韧的轮廓显露得一清二楚。
差不多做完这一切之后,起身将东西收拾干净,准备回到自己住的那个地方。
毕竟明天还要上学。
公交车上的人又多又吵,还有小情侣窃窃私语的声响,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是五彩斑斓的霓虹闪烁。
他靠着车窗,莫名有些难过。
但云城这么大,这么热闹,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伤而停下来。
到公交站停下,他步行回家。
路过街边的夜宵店时,门口放着一箱又一箱的啤酒,全部都擂在了一起。
他走过去,指着一箱啤酒问老板:“买一箱多少钱?”
“罐装还是瓶装?”
“瓶装。”
老板走过来:“瓶装的一箱50块。”
“行。”江游拿手机扫了扫老板的二维码:“我多给你二十,你把它给我送到家里去。”
夜宵店的伙计只要有几个,不多,但是江游的家也不算远,再加上20块的跑路费,老板答应的很快,找了一个伙计跑腿。
他的房间不算大,夜宵店的伙计放下啤酒就走了。
他不想开灯,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将房间里的一切物件隐隐约约照出个轮廓大概,拿出小刀将啤酒的包装箱拆开,里面放了十二瓶啤酒。
现在的啤酒盖都改良了,不像以前还需要撬盖器才能打开。徒手将上面的拉环一拉,啤酒盖就轻而易举的打开。
啤酒的味道,有点辛辣,还有点苦涩。
喝一口的时候,这种刺激感偶尔会冲击大脑分泌出的悲伤情绪。
所以他喝得又快又猛,五分钟就喝掉了一瓶。
别人喝酒,配花生米,配下酒菜。
他不需要,光喝啤酒一样就能行。
其实最初江爸离开的时候,他没什么感觉。一杆子亲戚哭得哭,吵得吵。江爸的兄弟姐妹很多,齐齐满满的挤满了一整个殡仪馆。
但江爸的孩子却不多,就江游一个独生子。
江游默默地又开了一瓶。
啤酒这东西,医生说喝了不好。
但比起这溢上头的情绪而言,身体健康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他用手撑着地板站起身来,一肚子的啤酒涨得不行,起身就要去厕所。
大脑有些晕,往厕所走去时,没注意,一脚扫开了身边的啤酒瓶,丁儿郎当的声响瞬间在房间里响了起来,闹了半天。
他脑袋被这声音吵得发疼,但还是先去上了厕所没去管。
隔壁的孟江燕被这些啤酒瓶摔落地上的声响给瞬间吵醒。
晚上十点钟,她已经准备入睡。
刚刚睡着,就被这声音给吵了起来。
隔壁住的是江游,她有些担心这个没成年的小房东,要是普通的邻居,她只当做一切没发生似得不管,自顾自的睡着。
但那是江游。
她从床上起来,拿起一旁的睡衣就出了门。
江游有些喝醉,但意识仍然残留着一些清醒。
打开门,孟江燕站在门口。
走廊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亮落在她的脸上,手上,腿上,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门口,让江游有些分不清头脑。
他有些醉了,开门看见她也懒得说话。转过身去,也忘了关门,或者问一句,自顾自地转身往床上躺去。
因为上次来过男孩的屋子,所以孟江燕很是轻车熟路。
将房间里的灯打开,正好看到地上那些摆放得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还全都是啤酒。整个屋子,全是一股啤酒的味道充斥在她鼻尖上。
她皱起眉,将地上的啤酒瓶收拾起来:“江游,你喝了多少酒啊?”
她数了数喝空了的啤酒瓶,六瓶,占了一箱的一半。
“你还是个孩子呢。”她叹了口气:“怎么能喝这么多酒。”
张旭明平时跑业务,来来往往的人情世故,要跑很多地方,参加很多酒局。所以她学了一些解酒汤的做法,也备了一些解酒汤的食材在家中。
她又担心江游一个人喝醉酒在家里出什么事,把食材从家里拿到他的屋子里做。
好在虽然他这里一些基础餐具还是有的。
江游躺在床上,她拿了枕头,把少年软趴趴的身体拉起来,让他靠着枕头别躺着,免得到时候反胃吐酒。
手里撕着干明太鱼丝,过长的就把它剪半,豆芽放在了洗菜池里拿清水泡着。
他似乎有点子意识,虽然眼前还是雾蒙蒙的一片,但这房间里的光亮刺得他眼睛发疼。
“孟江燕?”
他叫了她一句。
虽然话说得不太清楚,但孟江燕还是能听得出他在叫她的名字。
她回了一句:“嗯,是我。”
“你能不能把灯关了,太亮了,我眼睛疼。”
孟江燕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光亮还算足,哪怕没开灯,应该能做完这碗解酒汤。
于是她将灯关了起来。
江游半靠在床上,垂着脑袋,看起来像坏掉的木偶。
屋外的月光那么亮,照在他脸上,又落在他手上,他轻轻地抬了抬眼皮,累得不行。突然,鼻尖嗅到来自厨房的菜香。
他闭着眼睛:“你在做什么?”
“解酒汤。”
香味是明太鱼散发出来的,要用香油将它炒香后再加水煮成乳白色,然后再放上豆芽。
“哦。”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又在房间里响起:“孟江燕,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没有呀。”
他背靠在床上,今天的月光似乎比昨天的更亮了一些,将他瘦得骨节分明的十指照得一清二楚。
“我今天去看我爸了。”
原来江游的父亲也云城,她暗自想到,但她来这里这么久,从来没见过江游的家人。
“不知道他在下面过得怎么样。”
孟江燕突然就愣住了。
“他肺癌去世的。那时候治疗,身体恢复得不错,于是就从医院回家了。”
“他回家给我做饭吃,自己喝了两杯酒开心得不行,然后就出事了,吐了血,连夜送到了医院,没到叁天,人就走了。”
靠在床上的瘦高的男孩叹了口气:“我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又跟着灵车去了殡仪馆,中途都没回过家。”
“等我忙完他的丧事回到家,他之前做好的饭菜早就被老鼠偷吃了,掉了一地的残渣。”
“我那时候年纪小,才13,对于我爸去世这种事情,没有概念。”
“后来回到家,一个人住了几天,这才发现没人接我上下学了,也没人给我做饭了。”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孟江燕,我有点想我爸了。”
孟江燕静悄悄,不敢发出动静。
她心疼极了。
她不是菩萨,又不会对每个人都好,只不过她比常人要敏感一点,看得出江游这个男孩大概家里有些问题,才会落到他一个人独居。又大概因为江游同她在老家的弟弟年纪相仿,所以平日的生活里能关照一点就关照一点。
但完全不知道江游是这么个情况。
她端着解酒汤走了过去,碗沿贴着他的唇瓣:“喝一点吧。”
她的声音又轻又温柔。
江游听她的话,喝了一些解酒汤。
“你妈妈呢?”
她记得江游还有个妈妈。
少年摇了摇脑袋,不愿再多说了。
因为酒精反应上来会让人头晕脑胀。眼前的女人,五官是模糊的,但看着轮廓,还能看得出是个美人。
他的眼泪已经干了,干巴巴地贴在脸上,让皮肤有些收紧。
少年低着头,乌黑的头发上反着月光,看起来乖巧极了。
孟江燕坐在床沿旁同他说话:“你爸爸肯定很爱你,江游。”
“有时候人活在世上,总要受到各种磨难。一帆风顺的生活不是生活。”
这点,她出了社会后深有感悟,但不知道这个还没成年的少年是不是能懂得其中的道理。
“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她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乌黑的头发软塌塌的,又有点刺手,手感很好:“你爸爸也不会想看到你喝这么多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