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完全失败,”冉丘双手托腮,说。
冉丘的话没说全,但冉喻连结着他的思想,通过提问刺激对方调取相关记忆,立刻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冉丘的寄生过程被中止了,不知是被镊子夹断还是被抗生素干扰,又或是冉喻体质等其他原因,他只好退出,回到原来那具阿丘的躯壳。然而,回去的只有一半,还有一半留在了冉喻身体里,吸食他体内的营养,照常寄生下去,却无法控制这具躯体。
冉丘只好来到冉喻身边,等到自己的另一半发育成熟。大概两三个月后,冉丘在某个夜晚给冉喻灌了大量麻药和安眠药,然后看着冉喻的腹部被从内部撕出一条裂缝。冉丘取回了完整的自己,但由于另一半在冉喻体内寄生了太久,早已出现了难以预料的变化。对冉丘来说,另一半被取出来时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还连在冉喻身上。用人类的话说,就像剪不断的精神脐带。
于是,冉丘不得不跟一个人类保持着诡异的连结。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冉丘说,“但你也别再动歪脑筋了,你杀不了我。刚到山顶时,你是不是有一瞬间想把我推下去?”
冉喻沉默不语。
冉丘笑了:“现在你知道了。我有很多很多备用的身体,不差这一个。”
冉喻看着远山层叠的轮廓,说:“可是没有生物是不死的。你也许摔不死,也可以在别人袭击你的时候寄生到对方身上,可如果是远距离轰炸呢?一瞬间,用火或是激光,把所有生物组织都烧干净,你也可以活下来吗?”
冉丘翻了个白眼:“啊呀,不想跟你讨论怎么杀死我,太无聊了。”
冉喻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端坐着的身体曲线与远处的山峰重合。冉丘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心头漫上很久以前头一次见到珍珠的感觉,那是一种比吃饱肚子更满足的感觉。
冉丘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一条细细的红绳,对冉喻说:“给你,戴上。”
红绳是冉喻妈妈从城里带出来的,原本也是个项链绳,但挂上面的戒指不小心弄丢了,绳子就被扔进抽屉里。不知道冉丘从哪翻出来的。绳上串了一颗莹润的珍珠,冉喻认出,那是冉丘从海底带上来的那颗。
冉喻没接,冉丘哼了一声,粗鲁地把绳圈往他脖子上套。套完后,冉丘像看自己的收藏品一样点了点头。
“美的东西要放在一起。”冉丘抬头,眯起眼睛说,“这里真好,海底可没有这么暖和的太阳。那里又黑又冷,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第68章
【冉喻致哼哼的第30封信】(节选)
我想我也许能明白你说的混乱感,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是类似的,感觉自己像一大团乱麻,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把我捆在中央,透不过气来。那时候我每天都在反反复复想一个问题,人难道生下来就是为了受罪吗?
爸妈还在时,我跟着爸爸在野外打猎或训练,几乎每次都要带着一身伤回来,妈妈细心地给我处理伤口,告诉我要坚强,为了活下去,这是必须的。我长大了一些后想法也变多了,就问她,如果每天都这么痛,为什么要活下去,就是为了迎接新的痛吗。妈妈说,因为也许有好事发生。我问,什么是好事。妈妈说,对她和爸爸来说,我就是突然出现在他们生命里的好事。还有其他的,比如某天的天气很好风景很美,比如某次出去觅食很幸运,没有遇到危险,再比如院子里种出的土豆和番茄比往常都大个。我问她,可是活下去就一定要受伤,但好事只是可能发生。这样值吗?妈妈想了想,说值。
她有一条红绳项链,上面串了几颗漂亮珠子。她把两颗珠子沿着红绳滑远,说,走在中间的时候就想想前面的珠子,再想想后面的,就能走下去了。很久以后,也就是最近,我才想通妈妈的意思,活着是为了追逐一个个发生好事的瞬间,为了遇见下一颗闪亮的珠子,也是为了已经拥有的那些珠子。
爸妈留给我的回忆,你寄来的很多封信都是我的漂亮珠子。这个关于珠子的想法可以让人开心一点,所以我想分享给你,也许以后我们见面时可以一起找新的漂亮珠子。
入城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外面信号越来越差,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明晖电台最近好像停播了,不知道城里能不能收听到新节目。我还记得他上一期讲的是科幻小说,提到一篇叫索拉里斯星的,听起来很有趣,你听过那一期节目吗?我觉得主播分析拓展得挺好,反正他讲故事的时候我一点没听出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对了,英语真的好难学。我不懂为什么这种平时都用不到的语言为什么要考。就算进城后有些古老的文献资料是英文的,但我又不搞科研,为啥要学这个?哦对,好像日常用语里也有不少英文词汇,是历史遗留问题,anyway,这考得也太难了。
……
我好像跟你半斤八两,越来越习惯把信当日记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琐事都能写进去。信纸又用完了,这次就先写到这里吧。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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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泼辣辣的日光将窗玻璃烤得发烫时,坐在窗边的娄越忽然感到头一阵比一阵痛,像是有钢针在大脑里翻搅。他狠狠掐了掐太阳穴,并没有缓解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