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眼下的处境,当真比他想得还要不好。
永熙五年,皇长子顾倡坠马身亡。孟氏皇后因伤心过度离宫修行,自此不问宫务。这宫中管事之人便成了贵妃韩氏。
韩氏是宰辅韩明的亲妹妹。顾修是云瑶的孩子,此次孤身回宫,这位韩贵妃必然不会让他好过。
顾修这孩子自幼生在极北蛮荒之地,性情冷僻,不善言辞。君王对他又时常苛责,根本不会听他多说一句话。所以为了自保,他不得已只能用尽一切办法将所有人拒于千里之外,更不能轻信一人。
包括他韩墨初在内。
韩墨初仔仔细细的将顾修的衣衫整理完毕,抬头正色道:“殿下,您要不要信臣一次?”
“信你何事?”
“信臣想让您活下去。”
“为何?”顾修皱眉不解:“我生我死与你何干?”
“因为臣与殿下一样,在这宫中无根无基。臣并非权臣举荐,也不是君王授命,臣不属于这宫内任何一方势力。臣是自揭皇榜,自荐而来。臣身为皇子少师,殿下的生死荣辱自然与臣息息相关。所以臣对殿下唯有尽心二字,绝无其他。”
“......”顾修没有答言,冷漠的脸上依旧不带多少表情,韩墨初看得出他眼神中的忏动。
“殿下,您若愿意,臣愿与您击掌盟誓,今后无论际遇为何,都与您共进共退。”
韩墨初竖起左手手掌,目光坚定的立在顾修面前。
顾修右手紧握片刻,复又松开。
顾修与韩墨初相识时间虽不长,可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韩墨初比先前那些带着恶意接近他的人绝不相同。
昨夜,韩墨初没有趁他熟睡加害于他。
连日来,韩墨初虽行事与他斗气,可话里话外全是对他有益的教导。韩墨初才华横溢,他心下敬服却没有表露。他数次言语冲撞,韩墨初也从不计较。
他不同情他,也没有看不起他,更没有对他敬而远之,因为他的不信任而敷衍他。他想让他成长,想让他变强。
韩墨初自江湖而来,他自蛮荒而来,他二人虽来处不同,又都是这宫里的异类。
于旁人是异类,于他们自己却是同类。
既是同类,便该惺惺相惜。
最终,顾修也缓缓抬起右手,无比郑重的与韩墨初对在一起。
韩墨初顺势握住了顾修伸过来的手掌:“今既盟誓,便不再相疑,臣自此与殿下共同进退,不违今日所言。”
第七章 公主
六月三伏,空气中都带着恼人的热浪。
虽说那日与顾修合掌盟誓,可韩墨初对顾修读书的要求丝毫没有放松。
每日晨起小考,错一字便抽一记戒尺的规矩依旧未改。唯一改了的便是有了韩墨初的悉心教导,顾修犯的错越来越少。
若是有哪一日顾修功课甚佳时,韩墨初也会破格教他些有趣的旁门左道。比如兵法阵法,机关秘术,海外列传,旧朝古籍,等等等等,寻常十二岁的少年见都见不到的本事。
不过这其中顾修最喜欢的还是拳脚功夫,少年的根骨强健,一点即通,简单的招式只要看一遍便能学得有模有样。
那天,似乎是三伏天内最热的一天。
顾修晨起小考,错了三个字。
韩墨初依例公事公办,谁知刚把戒尺抽出来在顾修掌心上搭了一下,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丽的女音:“住手!做什么呢?”
韩墨初应声回头,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少女头戴珍珠百蝶冠,身着芙蓉百花裙,生得螓首蛾眉,落落大方。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提着食盒的宫人,一看便知是宫中贵人。
此时,那贵人清灵秀丽的小脸上此时正挂着愠怒,眼神犀利的盯着韩墨初:“我七弟是犯了什么错了,你要这般责罚?”
韩墨初将手中的戒尺放在手边,恭恭敬敬的朝那少女行礼:“下臣韩墨初,见过贵人,不知贵人是?”
“吾乃晴昭公主。”少女正声言道,脸上愠怒不减:“你就是那个揭榜入仕的韩墨初?”
晴昭公主顾锦,是大周皇朝唯一长大成人的公主,也是唯一的嫡公主。生母便是那位离宫修行的孟氏皇后。
大周女子在顾锦的年纪基本已经可以议婚。只因顾锦是嫡出之身,自幼生母与兄长又相继离她而去。君王格外心疼偏爱,议亲之事也一直不紧不慢,满朝文武也无人甚提。
而顾锦与顾修的渊源则要从上一辈说起。
昔年,君王顾鸿刚被立为太子之时,发妻云瑶便以久不能生育为由自请退于侧妃之位。太子顾鸿也因此迎娶定国公孟氏家中贵女孟雪芙为太子妃。
她母亲孟氏入府虽为正妃,可自幼娇养于内宅的温婉淑女,哪里应付得了太子府中的莺莺燕燕。
若是没有那位身为将军的母妃扶持庇护,她的母亲几乎要被那一群女人生吞活剥了。
她从记事起,最记忆犹新的便是那性如烈火的云母妃。那位英气十足的母妃时常抱着她和兄长骑马,教他们认字,将他们视如己出。
她还记得那位母妃离宫当日母亲还拉着年幼的她去崇宁宫父皇面前跪奏陈情,可惜无济于事。那位云母妃还是走了,带着肚子里的弟弟一起走了。
那年祖母离世,临终遗言是要接云母妃的孩子回宫中时,她便暗暗下定决心要将这个弟弟视为同母所出的血亲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