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起,玄龙日日去天道的神像面前下跪诵经,这么一跪,便是上万年。
他这么做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死去的亡灵尚可超度,灰飞烟灭的神连魂魄都消亡了,何须如此。
一切皆徒劳。
燕鸢走后不久,神界一重天乃至九重天谣言四起,说帝君是被玄龙那天煞孤星给活活克死的,阿执听到传闻,红着眼来问玄龙,是否如此。
玄龙面对小小的人儿,说不出话来,那谣言其实不是谣言,是真的,燕鸢若是不要遇见他、与他相爱,如今应当好好的,高高兴兴地做他的帝君,娶一位与他命格相匹配的天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儿孙满堂。
阿执见玄龙默认,大哭了一场,扑到玄龙身上捶打他,问他为何要害死父皇。
玄龙默然不语,仍他发泄,阿执哭完便跑出了东极殿,那日之后,再不肯见他,即便遇见也当作不认识,不肯唤他娘亲。
玄龙觉得如此也好,他生来不祥,克死了爱人,孩子亦当不要靠他太近,便不会沾染不详。
万年后,玄龙独身去了凡间,在东海附近的一处竹林深处建了一座竹楼小院,院子门口用竹子围着长短不齐的半人高的篱笆,颜色各异的石子路横跨小院,将小院一分为二,左侧是石雕的圆桌圆凳,右侧被开垦出泥地,玄龙将从神界带来的鸢尾花种子亲手种下。
他曾想过,倘若他不是玄龙,燕鸢亦不是天帝,他们仅是一对普普通通的相爱的凡人,月老的姻缘簿上他们二人的名字被红线连在一起。
他们会成亲,然后生一个孩子,就住在这样无人打扰的小院中,不需富贵,不需荣华,粗茶淡饭足矣。
院子里种下鸢尾,将在来年春日绽放,淡雅的香味四溢,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会围着院中的石桌进膳,天气不好便在屋内吃,总之,只要能相伴便是好的。
只要能相伴,不论如何都好。
可惜他所奢望的……远比荣华富贵要难得多得多了,哪怕究极一生,道行散尽,付出生命,亦是枉然。
玄龙用了一下午的时候种植鸢尾,空气中,一缕不起眼的尘埃徐徐飘落,与泥地中一粒尚未掩埋的鸢尾种子融合,闪过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光亮……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十万余年未见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人世间朝代更迭,凡人轮回无数世,世事变幻,唯一不变的,是那东海边竹林内的小院。
玄龙十万年如一日,孤身居于此地。
魔族被封印之后,神界太平,九重天有燕祸珩镇守,无需玄龙亦是安然。倒是凡间邪祟四起,十万年来断断续续未曾停歇,玄龙隐居此地,通过凡尘镜窥探人间世事,若有邪祟出没,便亲自出马去摆平。
他活在世上,总要寻些什么事情做,燕鸢在的时候,他挡在他身前做他的神将,守护天界子民,燕鸢如今不在,他亦可以为他守护凡尘,庇佑渺小的苍生。
此次去除邪祟费了三日。
那是一头由凡人的噩梦幻化而成的魇魔,魇魔生性贪婪,专以噩梦为食。所汲取到的噩梦越痛苦,入口便越鲜美,从中获得的魔力便也越强大。
若魇魔只是吃掉凡人的噩梦,不做别的,简直称得上善,然而它们一旦发现凡人的噩梦,便会加剧噩梦,脆弱的凡人在梦中受到肉体难以承受的惊骇,大多会猝然离世。若寻不到噩梦,魇魔还会刻意制造噩梦,体弱者往往当场死亡,命大的即便醒过来,也会因为魂魄离散,缺魂少魄而变得疯疯癫癫。
短短一月,洛阳城已有上百余人受害,那魇魔吞噬了由人命铸就的噩梦,魔力暴增,且生性狡诈,善于躲藏于凡人的梦境中,以至于玄龙用了三日才将它寻到并除掉。
回到东海边的小院时,已是日落西山,黄昏的余韵笼着葱郁的竹林,落在院中,空气中回荡着竹叶的飒飒声。
此处设有结界,凡人是看不见,也没办法到达此地的,玄龙推开半人高的竹篱笆,正欲向院内走,抬头刹那,却愣在当场。
院中的石桌边坐着个人,那人容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修长指间捻着一枚茶碗,坐姿笔挺,年纪虽不大,气质却是世间少有。
少年的神色有些复杂,四目相对须臾,少年突然面色一变,放下茶碗:“你受伤了?!”随即匆匆走向玄龙。
望着对方肖似爱人的脸,玄龙颇为恍神,喉间鼓动着,开口哑得惊人。
“你……你怎会来。”
空气中弥漫的浓重铁锈味令少年无暇回答玄龙的话,他皱着眉,目光落在玄龙心口,那处衣物破了个洞,因着的是玄衣,不易叫人觉出不对,可那洞口周围沁的颜色分明比旁的地方要深许多,少年伸手去触,果不其然,沾了一手的血。
少年猛地抬头。
“你怎会伤得这么重?!是谁干的?!”
“无事,小伤罢了。”玄龙笑了笑。
他本就不擅长笑,又因着太久没有值得他高兴的事情了,以至于这样简单的表情做起来都非常生疏。
“我召医仙来为你疗伤。”少年见他不肯说,也不多问,虎着脸抬手掐决召唤医仙。